成人礼

这个故事的高潮发生在一个低级旅社的普通房间。房间内陈设简单,两张单人床中间夹着一个床头柜。靠窗的床边有两人,一男一女,一坐一立。女人站在床边,两手捏着裙摆,抖簸箕般上下呼扇,形成了这斗室内唯一的风景——两条象牙色大腿忽隐忽现。

女人连说太热了,这屋里怎么这么热——说着,就扭到高速旋转的电扇下,裙裾与长发绽放。

“电扇吹的也是热风,真讨厌。”她仰脸冲着旋转的叶片抱怨。

男人没出声,起身脱了T恤甩在床沿,也凑到电扇的热风下。

女人说,你还不嫌热呀,你身上黏糊糊的别抱我。男人蹲下身,下巴顶在女人的小腹上,两臂蛇行包抄,搂住女人的臀,一手一瓣,像捏小孩脸蛋似的拧了两把。女人哧哧地笑,蓦地挣脱男人的手臂,撩起裙子把男人兜头罩住。

另一张床上躺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满脸鲜艳的粉刺,头发杂乱,结成绺,湿漉漉地黏附在额头。年轻人的头歪在床边,铺了竹席的枕头闲置一边,半张着嘴,嘴角挂着呕吐物的残留和一些白色的泡沫,脸、脖子以及裸露的“V”字形胸脯的颜色是一致的酡红。他的一条汗毛浓密的短粗小腿耷拉在床沿,黑色人造革凉鞋还套在脚上,保持着被扔上床时的姿势。

房间里的味道主要是少年呼出的酒气,次要的味道这时正被裙子里的男人独享。裙内大概是风光旖旎,男人的鼻子在女人的小腹上拱来拱去。女人笑得弯了腰,两手却拽着裙子的下摆不肯松手,继续囚禁着那男人。

男人吸饱了女人的气味,从裙子里钻出来时变得精神焕发。女人好像也并没有损失什么,倒像是被男人吸走的是这屋子的溽热,她向后捋了头发扎起马尾,人显得清爽了些,思维似乎也活跃起来。女人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男人则打了个榧子表示同意,于是两个意识清醒的人开始行动。

行动的第一个步骤由男人完成。两人到床边,男人叫女人搭把手,抬起熟睡中的少年沉重的肉身,由于女人止不住地笑,这个动作重复了若干次才得以完成。男人褪掉少年的短裤和内裤,少年成套的物件叽里咕噜地滚了出来。

女人以手掩唇,笑声戛然而止。她俯身注视这幼稚丑陋的物件,两瓣朱唇弯成“O”形。

女人征求男人的意见,男人慨然应允,显示出了一个情人最大尺度的大度。

于是女人探过手去,以食指的指腹轻触那物件,然后加入了一根手指,又一根手指,最后盈盈一握。

女人说:“好软啊!”

男人抱着头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地说:“一会儿就不软了。”

不一会儿,男人的话应验了,女人伸出葱指把扫过少年小腹的长发拢在耳后,另一只手继续上下套动——她换了一只手,得到与方才不同的感知。“好烫啊!”她说。

“这是童男子的温度。”男人说。

“还有童男子的硬度哦!”女人说话的同时,持物的那只手稍稍用了一点儿力。

这时女人脱了鞋小心地上床,把醉酒少年笼罩在她的胯下。女人缓缓下蹲,撩起裙子悬在少年的髋部。女人抬头看着男人,说:“那……那我开始了啊?”

“开始吧。”男人瞥了女人一眼说。女人吐了吐舌头,撩起裙子轻轻坐下去。

男人点了支烟,喷出一口,扬起下巴望着烟雾升上天花板,他的话随着烟从鼻腔深处飘出来:“你要是想来真的也可以。”

“我才不呢!我可不愿意跟他……”女人藏在裙下的手里握着少年的物件,“他这东西又小又难看。”

“你尽量快点儿。”男人掐了烟,往下一滑躺平,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女人和少年。

“他醒不了。”男人说,“你放心吧,心无旁骛地,给我这大恩人举行一个隆重的成人仪式。”

“你瞧着吧,肯定隆重。”女人说话的时候手里套动不停。或许是由于弯着腰,血往头部涌,她的脸上真的浮现出格外隆重的表情。

一会儿的工夫,女人说:“出来了,这么多,弄得我满手都是。”女人跳下床,从包里掏出一团纸擦手,“我还是去洗洗吧,黏糊糊的。”女人打开门去水房,出门前用左手向下捋了捋裙子。

“你就在外边等我吧。”男人说完下了床,把窗帘打开一条缝向外望。一道强光刺刀似的扎过来,他忙又放下窗帘。

房间里,只能听到少年急促粗重的呼吸声。

男人转过身时手里捏了个东西——一个深棕色的玻璃瓶。他把盖子拧开,左手托着熟睡少年的根茎,右手倒持,小瓶里黄色的油状液体缓缓流下,男人的脸上露出孩子似的顽皮表情。

完事后,男人把空瓶装进裤袋,站在床头,左手夹在对侧腋下,右手摸着下巴,点了点头,然后走出房间,房门被轻轻带上。

大三的乔凤鸣和刚入学的杨小通是老乡,同乡会相识那天,聚会已进入尾声。喝得醉醺醺的乔凤鸣一把搂过杨小通的肩膀,说:“小兄弟,小老乡,有什么难处尽管找哥哥我。”

那是杨小通第一次参加这种有沙龙味道的聚会,地点是在男生宿舍楼的楼顶平台上。那天夜风习习,有星无月,杨小通被学长们灌了几杯马尿味的散啤,晕晕乎乎地靠在栏杆上。眼前是一群朝气蓬勃的人,在乔凤鸣的吉他声中起舞,女生们在悠扬的琴音中旋转,她们飘扬的白色长裙拂过杨小通的脚踝,麻酥酥的。杨小通闪到一边,趴在护栏上眺望远处的楼群,觉得这个地方美好,这儿的人美好,这个时代美好。他想他今天能够享受这种种美好,多亏了那十年寒窗啊。

两个女生过来邀杨小通跳舞,穿着在杨小通看起来一样的白色长裙。她们嘻嘻哈哈地喊他师弟,其中一个还伸手拽他的胳膊。杨小通靠在栏杆上无路可退,只能横向移动,这使他躲开女生的动作看上去像一只昏头昏脑的螃蟹。

杨小通两手死死攥着栏杆,说我不会跳,真不会跳。两个女生就说,我教你,来嘛,我们教你。她们身上渗出的香气入侵着杨小通的鼻子,她们在夜幕中流转的眼波入侵着杨小通的心脏。他感觉头晕得厉害,在晕倒之前他想自己只有逃跑,于是他松开栏杆,斜着突破她们的包围。脚下突起的沥青绊了他一个趔趄,这一下,带出了背后成串的笑声。

当晚的日记里,杨小通记上了“银铃般的笑声”和“她们怎么那么香”,但是他日记里的主要人物是乔凤鸣。杨小通写道——“这个大哥对人挺好的,会弹琴,会跳舞,会写诗,没想到我还有个这么有才的老乡。”他还把乔凤鸣的诗抄在日记本上——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出自海子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杨小通看不出这诗有什么好,他没喂过马,不过他想自己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喂猪,也没少劈过柴;他想自己的爹娘也关心粮食,关心种什么菜更能卖钱;他想起他家里种得最多的是韭菜,割一茬,长一茬;他想除了周游世界之外,别的几样有什么好幸福的呢?可是他又想,“这个才子大哥”的诗一定是好诗,一定有他还不懂的奥秘隐藏在文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