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上野狼的少女(第2/7页)

“你对内裤很有兴趣。”小羊说罢,引起台下窃笑。她转头看一下古阿霞才说,“好吧!我今天没穿内裤,常常也不穿。”

台下的男士一阵惊呼。古阿霞则捏一把冷汗,数次抛眼神告诉小羊,别这么冲,她担心摩擦会更大。小墨汁哪懂现场的火药味,她担心猫又要跑走了,蹲着身子去抓回来。小羊则调整麦克风,拿起啤酒罐对嘴喝,面朝观众,眼睛却瞥向古阿霞,说:“我的朋友要我低调一些,喝点酒可以压惊,好吧!我们继续点歌吧!”

唱完《小草》,那桌的四个女客又写点歌条,挑衅地点西洋歌。小羊干脆拿打火机烧掉,用来点烟,说:“还有人要点西洋歌吗?你们看看我养的小猫,它都不爽,要逃了。”小羊说罢,一群人看着小墨汁到处抓猫。那只睡饱的猫不想受束缚,想去城市溜达。

接下来,那桌女客又传来点歌条,全写上粗话。小羊亮出一张点歌单说可以唱这首歌,随即拿起吉他,用《小草》的旋律一路唱完只有五个字粗话反复的歌词,笑坏全场。

女客愤而起来,转身走到大门口时,小墨汁硬是把门挡住了,怕猫跑出去便不再回来了。

“不要开门。”古阿霞突然大喊,不是怕猫走,是安抚客人,“我会唱英文歌。”

接下来半小时,古阿霞唱了几首抒情英文歌。她的两颊活在人类有鳃时逗留海里的顺畅,两手的肢体语言挥得比鱼鳍还美妙,把现场气氛还原到客人进门时的欢快。大家无比沉浸,把掌声是怎么回事都忘了,要求加码安可曲。驻唱结束前,小羊回到舞台,喝了两口酒,拿吉他唱起今晚的结束曲《美丽岛》,每每歌词唱到“水牛、稻米、香蕉、玉兰花”,听众会拍掌两下应和,为美丽旋律与土地滋养的所有生物喝彩,一切值得入梦。

晚上十点半,她们离开餐厅。古阿霞让小羊三贴载回去,希望慢点,不要让小墨汁的眼睛受到撞击。小羊骑得很慢,后头车子都超车,连脚踏车骑士经过时都好奇地询问是不是摩托车缩缸了。这样的速度,令古阿霞以为车子是逆着所有车潮后退,朝世界的反方向离开。月亮孤零零地挂在街心,晕蒙蒙的光抵达了这霓虹城市,偷偷跟人,也偷偷地藏到古阿霞的内心,她仰头,看傻了,山上的月亮都在夜空,很好找,在都市找要靠运气。

“小羊姊,你今天不穿内裤,很穷吗?”小墨汁问。

小羊要她注意某个牛仔裤广告,穿着卡文克莱(Calvin Klein)牛仔裤的明星布鲁克·雪德丝说她跟裤子之间没有隔阂,暗示她没穿内裤。没穿内裤不是穷,是挑逗文化,“不相信,你伸手去抓抓看,我的牛仔裤里有没有内裤带。”

“真的没有耶。”

“好了,手不要伸太进去,怕你抓到我的毛了。”

“小羊姐姐,你刚刚说的挑逗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呀!你想抓又抓不到的毛叫挑逗,”小羊大笑,“女人不穿内裤不是穷,是性感的挑逗。”

“所以,你今天不信上帝?”小墨汁想起小羊在餐厅讲过的内裤与上帝的关系,没穿内裤就是心中无神的时刻。

“对呀!我只信一半。”

“另一半呢?”

“没有找到呀!还在找,我的一半是在天上,我的另一半在地上。”小羊语涉双关,前者指上帝,后者指情人。小墨汁却听得糊涂,逼得小羊又说:“这问题,你要问桑瑟葛露。”

“桑瑟葛露是谁?”

“你的阿霞姐姐呀!她说阿霞这名字有点土,我昨天帮她取了桑瑟葛露,就是英文霞(sunset glow)的意思。”

古阿霞没响应,她继续看着月亮,因为过了几条街,月亮就会落在大楼后头了。

古阿霞察觉自己对简明回旋的楼梯有种梦境感觉。红壳塑胶扶手,黑漆铁栏杆,白漆墙壁,梯间放鞋柜,每个楼层转折有个透光小窗,这是台北常见的公寓,为了规避昂贵的电梯设施而建的五楼以下集合住宅。她顺着这个格式的楼梯爬了二十八次,直到第五楼的镂花铁门,然后揿下电铃。

她是来找猪殃殃的。猪殃殃是圣母峰登山的后勤队员,古阿霞曾在伐木林场见过面。素芳姨那封生前交代的信中说,如果任务失败,登山队会在一个月内回到台湾,她担心的是患有忧郁症的猪殃殃,期盼古阿霞上台北比赛五灯奖的时候,能“协助”猪殃殃。现在,古阿霞完全懂“协助”是极具挑战性的,她来了二十八次,里头的人就是不应门。

古阿霞来到台北的隔日便来找猪殃殃,在一楼大门按了三分钟电铃都没有人响应,傍晚又来,同样没响应。到了第三天,小羊载她来,她朝对讲机上的十户人家乱按一通,冲着先有反应的家户喊,“电力公司抄电表,请开门”。古阿霞当下被她机灵的入门技巧吓着,直到她们上到二楼,还有三户人家依序开一楼大门的电锁。

小羊在五楼的门外按了很久的电铃,又是喊,又是伸手从第一道铁门的铁条缝敲第二道木门,说:“没事把自己关这么紧,上帝怎么来?”

“也不知道猪殃殃回台了吗?”古阿霞狐疑着。

“问邻居。”小羊按了对门的电铃。

不久对门打开了,出现个因为天热而打赤膊的中年男子,他略带酒气,看见了略施脂粉的俏发姑娘,来魂似的说:“哎呀!我上礼拜看到那家伙背着一大包登山东西回家,来吧!进来坐,我家很好玩。”

“神爱世人,信上帝得永生,我们摩门教好喜欢串门子。”

砰一声,男子很快甩上门。

古阿霞憋了好久才笑,拧着小羊的臂膀提醒她不要笑太夸张,楼梯都有回音了。她之后要小羊别拿摩门教开玩笑,不要拉神下水。小羊倒是一副大剌剌没关系模样,说上帝不会介意,“而且说真的,关于我的神,我只信一半。”

“那另一半呢?”古阿霞很好奇。

小羊认真地看着古阿霞,“什么都不信。”

“那就是不信了。”

小羊点上根烟,说:“如果神原谅我的罪,我会更愿意当他的羊群。我是在森林迷失的羊,总比在一堆羊群里迷失来得幸福。”

沉默了一段,从梯间小窗映入的阳光填满了两人的缝隙,照亮地上拧去的第二根烟蒂,这时才感到夏阳燥烈。小羊打破沉默,从口袋拿出白纸留下来访字条给“朱先生”,塞在铁门缝。走下楼梯的时候,古阿霞说猪殃殃不姓朱。

“不会是猪八戒的猪吧!”小羊看到古阿霞点头,说:“天呀!好亲切,我小羊遇到小猪亲戚了。”

古阿霞连忙解释,猪殃殃是类似笔名或诨名之类,全名叫“南湖大山猪殃殃”,是生长在高海拔的小草。登山的人喜欢将大自然的花草比附自己。猪殃殃到底姓什么,叫什么,古阿霞没个底。走到巷子口,古阿霞抬头看猪殃殃住的阳台挂了几株花草,挺有生气,大太阳晒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