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儿(第2/10页)

这个感觉让我隐隐约约有点儿害怕,好家伙!玩儿!说得简单,这个东西水太深了。自认为从小玩儿到大,在这方面用的时间、下的功夫不少了,可到现在只有看着玩意儿发愣的份儿,敢情这万里长征我还没走出第一步呢!这要真想玩儿出点儿名堂来得搁多大的心思呀?!要说这万里长征咱不走了行不行?我还真没这想法,兴趣所在呀!更何况鞋都买回来穿上了,不走路钱就白花了!当你迫不得已,必须自己静下心来想这事儿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这可比长征难多了。长征有头儿,这玩儿无止境呀!玩儿到哪儿也不是个头儿。但玩儿的其实就是这个过程,这个过程中的得、失、成、败才是最吸引人的。就目前看,我只能踏踏实实地拜师学艺,从头开始,先让自己知道怎么走出这第一步。

我给七哥打了个电话,咱们前边介绍过,在玩儿方面,七哥是世家,家传的手艺,他本人现在又在动物园工作,好玩儿、好学、好研究。这么多年下来,可以说他既有实践经验,又有书本知识;既有祖传秘方,又有科学依据;再加上这些年一直没断了玩儿,对老北京的这些个玩意儿,方方面面都很有点儿心得。他和我是发小儿,我自然要先请他过来给我指点一番。

七哥说话聊天都是老北京范儿,来到小院儿各处先看了看,然后在院儿中葡萄架下支上一张桌子,落座点烟,闷上一壶小叶儿茶,还没等喝,七哥便打开了话匣子。交情到那儿了,说话也就开门见山,七哥一点儿没客气:“兄弟,你这么玩儿不成。你看看你这一棚鸽子,没有几只过门的(够条件、看得上眼的)。玩儿玩意儿眼得独,心得狠。眼独,就是得看得出什么是好东西。不管这儿有多少只鸽子,拿眼一打量就得知道哪只鸽子好。”

听到这儿我有点儿不服,哪个好我还看不出来吗?要没看出点儿好的地方来也不会买呀!七哥仿佛知道我有这想法,没容我张嘴抬杠,接着说道:“好谁都能看出来,那不叫能耐。你得能看出这只鸽子身上具备哪些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哪些基因能遗传到子代甚至孙代,这样你才能知道哪只鸽子买回来有用,哪只鸽子能让你的鸽棚上一个台阶,升一个档次。兄弟,玩儿鸽子那么容易呢?说玄乎点儿那叫遗传工程学!”

听到这儿,我真有点儿傻眼了。还跟人抬什么杠呀!玩儿了这么多年到现在甭说入门,根本就连窗户都没找着呢!我呆呆地看着七哥,桌上的水也忘喝了,手里的烟也不知道往嘴上放了,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了。

七哥也不理会我的反应,接着说:“心狠,说的是不能什么都养,那不行的东西就得下狠心淘汰。”说着话,七哥抬手一指鸽棚门口正蹲在那儿晒太阳的一只点子说,“就拿这只鸽子来说吧,你当时绝对是冲着它的鼻子买的,对不对?”

我赶紧答话,语气中仍旧有点儿替自己辩解的意思:“对!没错呀!您看这鸽子的鼻包儿,又大又鼓,匀称圆润,就是好呀!”我心想:您都瞧出好来了,您还能说我买得不对吗?

七哥接过我的话头儿说道:“确实,这鸽子这鼻包儿有一眼,但你光看这鼻子了,没看见它眼睛是黄色的吗?这鸽子就我现在这么看,黄眼睛、红眼皮、嘴细、头小,而且头的扣度不够,光看脑袋就这么些毛病,就一鼻包儿还算说得过去。你琢磨琢磨,你得用什么鸽子、用什么方法配它,繁殖多少代,才能让它的儿子避免掉它所有的缺点,只遗传它那漂亮的鼻子呀?”

对呀!七哥说得太有道理了,在之前这问题我根本就没想过。

“那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呀?这样的鸽子根本就不能要!挑鸽子不能以点代面,要挑整体水平高的,整体够一定标准了再看,如果有一两点超常,才能考虑。而且像你这样,繁殖出小鸽子来,不管好坏都养着,这是不对的。好的留,不好的一律淘汰。就像刚才咱说的那样的,只有一两点长处,那对这样的鸽子坚决不能手软。不然你这养这么多破烂儿,既耗财力又耗精力,把好鸽子都耽误了,慢慢玩儿着玩儿着就没心气儿了,那就叫玩儿败了。”

听完这一番话,我深觉有理。按七哥所说的标准再回到鸽棚看时,顿觉这批鸽子实在没有什么保留价值,心里马上没了底,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七哥问:“那您说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七哥好像早就计划好了下面的步骤,果断地说:“不是告诉你了吗?必须狠!你要听我的,这批鸽子我帮你挑挑,把可用的留下,剩下的该送人送人,该卖的卖,别心疼。然后也别着急买,没事儿的时候你跟我上鸽市转去,上朋友家看去,现在你首先得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鸽子。这就跟玩儿古董一样,你得先长眼,多看,见过真东西了,才能分辨出真假。鸽子也是,你见过好东西了,知道哪些好了,自然就知道什么叫不好了。”

玩儿这个事儿水也挺深

这学玩儿和学相声一样,传统的技巧没有课程大纲或教材之类的东西,只能靠耳濡目染,口传心授。从那时起,我只要没事儿就约上七哥,或去鸽市,或去鸽友家,游逛、拜访、请教、观摩。七哥嘱咐:“不论到哪儿,多听多看,少说话,少伸手(少买东西)。”我当然是谨遵嘱咐,走到各处都是只带眼睛和耳朵,抱着学习的态度细心观察,不懂就问,这段时间可说是获益匪浅。

鸽市,是一个鱼龙混杂之地。说是鸽市,实际上花鸟鱼虫、文玩百货包罗万象,没有不卖的。逛市场的人也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都有。平时没准儿三辈子也碰不上面儿的两个行当的人,在这儿,为了一个共同的爱好,就能从相识到莫逆。所以在市场上收获的见闻,也不仅限于鸽子或玩物,可以说那是相当丰富!

在这儿,咱们找几样有意思的人或事儿聊聊吧。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在鸽市结识了九爷。

九爷,七十多岁,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小老头儿,身材不高,光头圆脸,皮肤较黑,貎不惊人,头上还戴着一顶蓝黑色的干部帽,身穿灰蓝色中式棉袄,插肩对襟,十三太保;下穿棉裤外罩深蓝套裤,脚底下蹬一双黑色的骆驼庵儿毛窝;右手拄一根花椒木的拐棍儿,左手揉着两块锃光瓦亮的降龙木,言谈做派,十足的老北京风范。

九爷,是大家对老爷子的尊称,其实本人姓赵,因九爷这个称呼在圈儿内叫响,本名反而不为外人所知了。跟老爷子聊天,那真是一种享受,既长能耐又长见识,老北京民俗这点儿玩意儿都在人家肚子里装着。按周围这些人对九爷的评价,说得最多的就是:“这老爷子,那绝对是个人物儿!”七十多岁的人了,伸出手来,除了颜色黑点儿,剩下的和女人的手没什么两样,细皮纤指,一看就知道他长这么大没干过重活儿。他自己讲话:“我这辈子,除了玩儿,就是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