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断腕(第3/5页)

伊春看着她伤痕累累的脸,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潭州救她的情形。

那时候杨慎也在的,是他先发现宁宁,只说一句:是不是死人?

后来因为发现她有呼吸,所以他便回头看着她,问:救不救?

她回答的很干脆:救!

从那一刻开始,微妙的际遇便无法改变了。

伊春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

到了挨晚时分,终于有人来替她解开手脚拷,重新用绳子把双手捆好,蒙上黑布,将她带出地牢。

一路穿堂过院,夜风带来桂花的香气,还有池塘特有的青涩腥气,将地牢里的血腥一冲而净。

对面响起晏于非低柔的声音:“把她放开,然后退下。”

面前是一个庭院,种着桂花树,桂花树旁有一方活水池塘,直通府外,月色正映在其中,清清溶溶。

晏于非就站在桂花树下,白衣磊落,比月色还要温润三分。

他淡淡看一眼伊春,指指面前的石桌椅:“坐。”

伊春大方地过去坐下,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并没有任何异样神情。

他斟满一杯清茶,送到她面前:“你比我想象的要冷静。”

伊春没回答。

原以为这鲁莽的姑娘会尖叫着扑上来把他撕成碎片,或者在牢里把宁宁杀死解气。殷三叔故意把她安排在宁宁隔壁的牢房,大抵还是希望杀死杨慎的黑锅不要让晏门来背。

殷三叔对葛伊春其实相当欣赏,虽然他嘴上不说,但举动能看出他还是想拉拢她的。

原本他不太明白殷三叔的执着,葛伊春虽然天分高武艺好,但并不是聪明人,也没什么性格上的弱点可以被人抓住要害收为己有。这种人是上位者最不喜欢的类型,鲁莽且不好管教。

晏于非一心想拉拢的本是杨慎。

可是杨慎却死在他一个小小失误上,他忽略了一个女人为了感情能疯狂到什么地步。

那天回到客栈,见到满身浴血的葛伊春,他以为又要出现一个疯狂女子,索性杀了干净。没想到舒隽出来搅局,把人给救走。

之后晏门派人赶到减兰山庄,斩春剑已经被葛伊春带走,大半年不知所踪。

辛辛苦苦在湘西建立的势力开始瓦解,大小帮派认为是晏门逼死了斩春剑继承人,打算私藏斩春剑,动乱一个接着一个。

他不得不暂时放着湘西不管,先从周边入手,将湘地周边地区收入晏门,把湘西孤立出来,最后才好一刀切割。

世上的事往往很巧,譬如晏于非以前只知道杨慎身负血海深仇,仇人是谁却没仔细调查过。

直到杨慎身死,遗憾之余将他身世翻了个仔细,才发现仇人是郴州巨夏帮。

湘南郴州,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突破口了。

“葛姑娘,你会出现在兜率岛,是想替杨少侠报家人之仇。巨夏帮现已全灭,杨少侠背负的血海深仇,也总算有个了结了,他在九泉之下得知,必然欣慰。”

晏于非声音柔和。

伊春定定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道:“我不认为他会欣慰,因为他的血海深仇被晏门拿来做开拓势力的借口!你不要和我说羊肾是被宁宁杀死与晏门无关这种话,他是被你们逼死的,死了之后还要被你们把身世拿来大做文章。是你,你会欣慰吗?”

灭了巨夏帮,在湘西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利用杨慎的血海深仇来造势,打出晏门光明磊落的招牌——看!其实逼死杨慎的是巨夏帮!他们犯下滔天罪行,所以晏门替天行道斩奸除恶。你葛伊春再不听话把斩春剑交出来,便是不识好歹,暗藏私心。

“无耻!”伊春第一次露出痛恨而且鄙夷的眼神,毫不避讳地与他对望。

晏于非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错了,他先前对她的评价错了。

她并不是鲁莽且不好管教,她的眼睛太清明,常用的煽动伎俩在她面前一点用也没有,一眼就能看穿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晏于非突然明白为什么殷三叔想拉拢她,这种人与晏门处于敌对状态会很麻烦,很麻烦。

她是关不住的鸟,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会把别人感染。

无欲则刚。

“葛姑娘,请慎言。”他低声说,可是语调里有掩饰不住的浓厚杀意——得杀了她,不能留。

可是斩春剑还不知下落,此刻就杀了她,湘西一带更会混乱不堪,门主那里已经发了许多信件,指责他减兰山庄的事没办好。

用重压的手段当然可以,全都杀了,这样就是最好的封口。

但这样就等于向她认输,承认晏门卑鄙无耻。

伊春淡道:“我只是说实话而已,你杀了我,只能证明你心虚,容不得真话。”

晏于非感到莫名的烦躁,月光下她的影子好像和许多年前某个人重叠在一起,都是让人羡慕的直率洒脱性子,不由自主便会被吸引过去。

小叔为了征服这种人,失去自己的命。

他不能走这一步,可她分明挑起了强烈的征服欲,竟是抑制不住的,要和她赌一把,要把桀骜不驯的鹰驯服成金丝雀,要她明白自己几斤几两。

杀了她!他的理智这样警告。

晏于非袖子一扬,滚烫的茶壶便朝伊春脸上翻去,热水泼在她衣服上。随着热水飞过去的,还有两枚带毒的银针。

她腰肢细软,硬生生翻倒下去,好险让过了暗器,手头却没有武器反击,忽然想到舒隽说什么东西都可以拿来当武器,只要保命第一。

眼瞅不远处有一根树枝,她一脚把石桌踢翻了,茶杯飞起来又砸碎在地上,把晏于非阻了一瞬。

就这么一瞬间,伊春就地滚过去,抓起树枝反手便刺,脖子上忽然一凉,是他用匕首抵住了。

而他的左手脉门亦被树枝点着,倘若她手里握的是剑,只怕左手会被她齐腕切断。

呼啦啦,一群躲在暗处的黑衣人一拥而上,把伊春团团围住。

晏于非与她对望良久,终于感觉到手腕上的刺痛,只怕还是伤到了骨头。

因着疼痛,心里莫名翻腾的烦躁渐渐平息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自悔今日冲动,眼下的情况杀了她才是下下策,先留她一条命才对。

他把匕首收回袖子里,转过身,声音冷淡:“把葛姑娘请去客房安置,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晏于非偶尔会想起殷三叔那天说的话:强极则辱。

任何事过了头都不好。他现在是不是在某件事上纠结过了头?中原很广阔,没必要在湘西这一块地方徘徊不清。斩春剑再有名,也不能统领江湖。

冷静下来想,湘西这块地方就算他放着不管,过几十年谁还记得减兰山庄?谁还记得斩春剑?

晏门做事向来以稳求胜,他晏于非曾经更是稳中的高手,连门主也要赞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