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5页)

“马天放,你有种从现在起躲着别上街,要不出门怎么死都不知道。”

“老子是吓唬大的?”

“没吓唬你。”

阎若洲从小办公室出来,铁林和马天放收了声。阎若洲的语气和缓许多:“铁林啊。”铁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混不吝地看着阎若洲。

“明天早上六点,到午门外站着。”

“午门?就我一人?什么行动啊?”

“没行动,就站着别动。”阎若洲说完进入小办公室,摔上门。一屋人坏笑着散去,马天放一脸幸灾乐祸地讥讽:“多穿点,早上冷。”只剩下铁林自己脸色青红不一。

金海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响,金海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接起来:“我金海。”电话是燕三打来的:“金爷,天哥不回家,他换了身儿衣服说去见个人,不知道见谁,也不让我跟着。”

“他不让你跟着,腿长你身上。”

“光我跟着不顶事儿啊,他俩眼珠子都是红的,您知道他去哪儿吗?”

“叫铁林到天桥南口等我,快点儿啊!”金海想了想,将公文包锁入柜子。几个狱警在收拾弄乱的屋子,金海从铁栅外匆匆经过时抛下一句话:“刚进来那个女共党别近她身,也别想着占便宜。”

东交民巷有一处别致的小洋楼,院门关着。周边安安静静,仿佛是与乱世无关的另一个世界。徐天穿着一袭不太合身的西式衣裳站在门口。他抬起手扣了扣门环,半晌没有回应,这才看见门边有个电钮,他伸手按下去,听见里面隐隐有电铃的声音,可还是没有人回应。徐天伸手推门,门应声而开。

徐天迈步走进去。冬天的北平,这个安静的院子竟然还有绿叶,徐天抬头看见门廊下走出一个下人打扮的年轻姑娘,看样子不超过二十岁。

徐天试探着问:“我找柳爷。”

姑娘倒是落落大方,只是有些严肃,问道:“您贵姓?”

“徐天。”

姑娘消失在门廊里,徐天站在院子中。西式衣服单薄,他冻得不轻。姑娘再次出现,说:“徐先生请进来。”

徐天随姑娘进去,才发现这是个二层的空间,一层会客用餐。姑娘将徐天往二楼引,徐天的衣裤换了,可鞋子还都是泥,姑娘看着徐天将楼梯地毯一步踩出一个脚印。

转过二楼公共空间,姑娘推开一扇大门,然后自己留在门口。大门里的地毯毛更长,而且是白的。姑娘一直盯着徐天的脚,徐天不管不顾地径直迈进去,姑娘从外面拉上大门。

徐天看见一个刚洗完澡的漂亮女人,穿着丝绸睡衣正擦着头发。大房子里面还有一个套间,能看到一张大床。女人拉上里间的门,瞟了徐天一眼,说:“你这身儿不太合适呀,怎么脏成这样?”

“刚从土里出来。”

房子是安静的,女人也安静了。因为安静,嫌弃被成倍的放大,“地毯都让你弄坏了。”

徐天挪挪脚,地毯更脏了。

“要是不嫌麻烦这儿能冲澡,水特别舒服,暖和暖和。”

“不用。”

“别客气,你是大客户。”

“我洗澡讲究,得搓泥还得修脚,你这儿不上档次。”

“哟,那我往后得改进。”

“柳爷呢?”

沙发后面响起电话铃声,女人示意稍等,过去撩开一块单子。徐天看见单子下面乱七八糟大约有三四个电话,女人在分辨是哪个电话响。徐天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电话上,女人抬头看徐天,寻着徐天的目光找到那部正在响的电话。

女人向徐天笑着,拿起听筒:“喂?接过来,我是柳如丝……”女人等待的当口,又抬头向徐天笑,似乎是因为让他等待而抱歉,“人到厦门了?军需处你找得着吗?别下船,站船头甲板等,给自己弄杯茶……我管你喝什么茶呢,一会儿有人给你送过来,十八条小黄鱼扣下两条,到你手十六条……那两条到哪儿去了?办事的没跟你说吗?小黄鱼自己从天津游到厦门,十八条还不止死两条呢,是不是?别打电话了啊,完事儿了。”说完,柳如丝挂了电话。

徐天有些蒙:“你是柳爷?”

“有人这么叫。”又一部电话响,柳如丝不好意思地接起来:“喂……”

天桥南口,金海站在风里,看着铁林坐在人力车里,燕三跟着车跑过来。车还没停稳,铁林忙不迭地连声问:“徐天找谁去了?”

“柳爷,我刚从小耳朵那儿问了地址。”

铁林有点跟不上思路:“哪个柳爷?”

“给咱们换钱的,前几天跟小耳朵打听贾小朵了。”

“啊,柳爷打听小朵干啥?”

金海面色沉重,他感觉事情在慢慢失去控制,“你赶紧招呼人过去备着,万一岔劈了,鸡飞蛋打人和钱都出事。”

“招呼什么人呀?”

“你那儿搞行动的。”

“也不是一句话我能招呼啊,得正经有行动。”

“别废话,这比你那破行动要紧多了,你和宝慧搁进去多少钱?”

“我也不太清楚……”

“我三十二条,你八条,徐天六条。”

这个数字是铁林仅有的家当,想到失去这些金条的后果,铁林熄火了,说:“我试试。”

“前边儿就有电话,就说遇着共党了,赶紧叫人。”

铁林应了一声撒腿就往电话那边跑,他知道,鲜血和任务都是暂时的,鸡零狗碎的日子才是最真切的。而这些金条,就是把日子过下去的根基。

柳如丝屋里,徐天按着心里的火听完了柳如丝的一通电话。柳如丝放下电话说:“喝什么?有茶有咖啡。”

徐天不吱声。

“茶吧,瞧你这模样火挺大,茶去火……”柳如丝开始张罗茶具,“萍萍上来说有个叫徐天的找我,我还想半天,托过来往外换钱的太多,还好你这算大数……”

徐天打断她的话说:“多穿点衣服,这样不体面。”

柳如丝没想到徐天说这个,反问道:“自己家还要穿啥呀?”

“包上就行。”

柳如丝脸色沉了沉说:“还从来没人这么对我说过话。”

徐天也顶着火说:“敬你是人物,我说话搂着呢。”柳如丝懒得跟他纠缠,拢了拢睡衣,问“你是来干什么的?”

“本来有事问,现在没啥问的了,走了。”说着,徐天就往外走。柳如丝没动,但声音高了两个调门:“站着,当我这儿是啥呢?来恶心两句就想走?”

徐天定了定身子,折回来,盯着柳如丝说:“前几天你打听我和贾小朵了?”

“贾小朵是谁?”

“我女人。”

“不能打听吗?”

“你一捣腾钱的,问东问西的干啥?”

柳如丝彻底不高兴了:“站着别动。”柳如丝起身,经过徐天,拉开门叫刚才那个年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