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早上八点十分,电话铃响了,是从克罗马迪那边转接过来的。凯辛已经快开到蒙罗港的十字路口了。正当他沿着海岸公路行驶时,一辆救护车朝他开了过来。凯辛放慢速度让救护车先通过前面的弯道,自己则跟着救护车上了山,绕过弯道,穿过庄园的几道大门,将车停在了前院。

碎石路上站着一个女人,距离那栋大房子很远,口中叼着一支香烟。看见救护车过来,她赶紧丢掉烟,领着医护人员拾级而上,走进了房间。凯辛也紧随其后,穿过门厅,走进了一个高穹顶的大房间,空气中隐约闻得到一股淡淡的酸味。

老人双手搭在腹部,躺在那个巨大的壁炉前,头靠在石炉上,他只穿了一件睡裤,瘦削赤裸的背上沾满了已经风干的血迹,几道水平的深色划痕清晰可见。石炉边上有一摊血渍,浸湿了旁边的地毯,光线从一扇没装窗帘的高窗投射进来,那摊血迹看上去是黑色的。

两名医护人员走向他,跪在地上做身体检查,女人把自己戴着手套的双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托起他的脑袋。“严重的开放性颅脑损伤,可能有脑出血。”她对着脖子上挂着的麦克风和身边的同事说道。

她检查了老人的呼吸,查看他的一只眼睛,举起他的前臂。“疑似脑出血。”她说,“准备四瓶生理盐水,呼吸道通气受阻,气管插管指征,准备一百毫升利多卡因。”

她的搭档开始为老人设置吸氧管路,凯辛的视线被挡住了,没有看到他的其他操作。

过了一会儿,那位女医师说:“三度昏迷。叫直升机,戴维。”

男医生赶忙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门一直是开着的。”始终站在台阶处等待的女人说道,凯辛这才发现她在自己身后,“我只向前迈出了一步,然后就退了回来。我以为他已经死了,当时本能地想要跑开,上车离开这儿。可后来我转念一想,该死,他可能还活着,于是我又赶紧跑回来,发现他还有呼吸。”

凯辛环顾了一下这所房子,左边角落里的一扇门前,抛光的地板上一小块地毯皱了起来。“那边通向哪里?”他指着那扇门问道。

“通向南楼的过道。”

房间的西墙上覆盖着一幅巨大的油画,这是一幅俯视视角的暗色调风景画,它的底部被划破了,一块画布垂了下来。

“他应该是很早就上床睡觉了,斯塔基的儿子送过来的那些柴火,一半都没烧完呢。”她说。

“你还看出些什么?”

“放在桌上的手表不见了,通常他会把它跟威士忌酒杯搁在一起,放在皮椅旁边的那张桌子上,他每晚睡前都会喝一点威士忌。”

“他把手表脱下来了?”

“是的,每天晚上都会放在那张桌子上。”

“我们到别的地方谈吧,”凯辛建议道,“这边人多事杂。”

他跟着她穿过一个装饰着大理石地板的大厅,通过一条环绕在庭院四周的石砌过道,来到了一个堪比酒店大堂的餐厅。“到这里之后,你都做了些什么?”他说。

“我就是把包放下,然后检查一下各个房间,每天都是这样。”

“我需要检查一下你的包,你叫……”

“卡萝尔·格里格。”她看上去四十多岁,气质优雅,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嘴角有些皱纹。这一带有很多姓格里格的人。

她从房间另一端的桌子里拿出一个黄色的大布袋,拉开拉链递给凯辛:“你要来翻一翻吗?”

“不用了。”

她把包里的东西倒在桌面上:一个钱包、两套钥匙、一个眼镜盒、化妆品、纸巾,还有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谢谢。”凯辛说,“你动过那里的东西吗?”

“没有,我刚放下包就去客厅取威士忌酒杯了,后来我还打了个电话,在外面打的。”

他们从餐厅走出来,凯辛的电话响了。

“我是霍普古德。那边什么情况?”他是克罗马迪刑侦组的负责人。

“查尔斯·布戈尼被袭击了。”他说,“伤得很严重,医生正在全力抢救。”

“我几分钟后就到,任何人都不许碰犯罪现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许离开,听到了吗?”

“老天!”凯辛说,“我正打算把这些人都打发回家,好把没受破坏的案发现场留给法证。”

“别自作聪明。”霍普古德说,“我没跟你开玩笑!”

卡萝尔·格里格坐在通往前门的四层宽阶石阶中的第二层,凯辛拿着纸夹笔记板,走到她旁边坐了下来。远处,砂岩围墙和黄杨树篱之外,一排高大的铅笔松在风中摇曳,像一排体态丰盈的肚皮舞者整齐划一地随风起舞。他驱车经过这所房子不下几百次,每次都只是远远看看它那高大华丽的烟囱,矗立在红色的波形瓦屋顶上。门柱的铜牌上写着“海茨庄园”,但当地人都称它作布戈尼宅。

“我是乔·凯辛。”他说,“你跟巴瑞·格里格是亲戚吧?”

“他是我的表亲。”

凯辛还记得读小学时自己跟巴瑞·格里格打过架,那时他大概九岁,也可能是十岁。那次是巴瑞打赢了,不过后来这家伙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凯辛骑在他的肩上,把他的脸按到了操场的泥地里。

“他近况如何?”

“死了。”她平静地说,“他开卡车经过贝纳拉附近的一座立交桥时,失控从桥上开下去了。”

“我很抱歉,没听说过这件事。”

“那个浑蛋死有余辜,他吸毒成性。可怜被他砸中的那辆车里几个无辜的受害者,都被压扁了,死状惨不忍睹。”

她从包里翻出自己的香烟,递了一支过来。凯辛很想接受,但他拒绝了。

“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

“二十六年了,难以置信,刚来的时候我才十七岁。”

“那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一点头绪也没有,没有。”

“谁有可能袭击他?”

“我已经说了,我不知道,布戈尼先生没有任何仇家。”

“布戈尼先生今年多大了?”

“七十多岁,可能有七十五岁了。”

“在这儿住的都有谁?我是说除了他以外?”

“没有了,他的继女前天来过这里,她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他了,算算也有好几年了。”

“她叫什么名字?”

“艾瑞卡。”

“你知道怎么才能联系上她吗?”

“不知道,你问一下蒙罗港的艾迪森夫人吧,她是个律师,替布戈尼先生打理财务。”

“还有别人在这儿工作吗?”

“布鲁斯·斯塔基。”

凯辛熟悉这个名字:“那个橄榄球运动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