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北墨尔本的伍德街是条又窄又短的死胡同,街的一侧是空白的工厂墙壁,对面则是五幢木百叶外墙的房子。街道的尽头坐落着一栋希腊神庙风格的砖砌建筑,没有窗户,四根柱子撑着三角形的山墙。这栋建筑曾经是个礼堂,像共济会用的那种,但山墙是空白的。

凯辛缓缓地驶近,把车斜停在没有标识的卷帘门口。他没有下车,默默思忖着为什么自己会没来由地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还有自己这几个月以来,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在被这些别人毫不在意的思绪所烦恼。

很早以前,某天,当他开着自己的那辆二手奥迪回家时,薇姬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事。“你脑子里一直在想那案子,对不对?”她说,“彻底想清楚,然后去做点什么,不管是什么。最终结果怎样都无所谓,就算当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说得没错,自己的优柔寡断害死了沙恩·迪亚布,害得他七窍流血,痛苦呻吟着死在了自己面前。

凯辛开门下车,在车附近转了一圈观察周围的环境。那个礼堂前面是一道狭窄的门廊,地板上覆盖了一层垃圾,有发霉的狗屎、风化的垃圾信件、注射器、啤酒罐、罐头盒、波旁酒瓶、安全套、破衣服、泡沫盒、僵硬的海滩浴巾,还有一截排气管。

他上了两级台阶,踩着垃圾来到两扇嵌着大金属钉的门前,斑驳的门板上留下了各种凹痕,门铃按钮已经被抠掉了,但铸铁门环还在。他叩响了门环,一下,两下,三下。等了一会儿,他又叩了一遍,没有回应,再叩一遍,依旧没有回应,反复叩了很多次之后,始终没有任何人前来应门。他蹲下身子,推开投放信件的小门,里面很暗。凯辛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站起身,转了过来。

距离最近的那幢百叶房门阶上站着一个女人,像只乌龟从衣服壳顶探出头来,最外面是件印花围裙,她正警觉地向这边张望。

“你在那儿干什么?”她说。

凯辛走下台阶,朝她靠近。

“警察。”

“是吗?给我看看你的证件。”

他向她出示了警徽:“这儿平时都由谁看管?”

“哪儿?”

“这所房子。”他指了一下,“谁看管?”

“哦,原来有个家伙住那儿,但从不到前面来,大门没见他打开过。”她使劲儿耸了耸鼻子,手指在鼻头下方揩了一下,默默地打量着凯辛,眼睛一眨不眨。

“那你怎么知道他住在里边?”凯辛问道。

“梅尔夫有个车库在那边,他看见过那人。”

“车库在哪儿?”

她看了他一眼,好像在埋怨他迟钝:“在小巷里,我说过了吧。”

“好吧,那怎么去那条小巷?”

“在沃尔夫家旁边。”

“沃尔夫家在哪儿?”

“当然在提尔布鲁克街上,你认为还能在哪儿?”

“谢谢你的帮助。”

女人看着凯辛把车掉头,开了出去,他向她挥手,她没回应。在提尔布鲁克街上,凯辛找到了那条下坡的小巷。巷子很窄,勉强容一辆车通过。他把车停在巷口,沿着巷子中间的青石排水沟徒步往里走,一路向左检视,寻找着礼堂的后门。

在车库锈蚀的铁门旁边,有个底部朽烂的木板门,这应该就是入口。门上安的是老式耶鲁锁,没有门把手。他两手试探性地推了推门,没推动,又试着推了推右边的门柱,动了一点。

敲门还是必要的。他敲了敲门,喊了那人的名字,没有回音。又敲了一遍,未果。他朝巷子两头看了看,一个人影都没有。于是他走到门旁边,背靠着一侧门柱,一只脚抵着对侧的门柱,一边用力蹬一边用身体挤着门。

门嘎吱一声开了,凯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门里。

强行进入,没有搜查令。

一条四五米长的小窄巷,两侧是砖墙,地上有个垃圾桶。凯辛走到小巷的尽头,那里有一个铺了水泥地坪的长方形院子,紧邻的高墙上只有三扇小窗户和一扇门。院子最左侧有根晾衣绳,上面是空的。

他走向那建筑的门口,站在最上面的台阶上,敲了三下门,一遍比一遍用力,指节都敲疼了,依旧没人应门。

他试了下门把手,门锁着。又是一把耶鲁锁,比外门上的新一些。

强行进入小巷外面那道门还好解释,硬闯进一座锁着的房子就要严重多了。他应该给维拉尼打电话,告诉他自己现在想要干什么,还有他正在做什么。

他仔细检查了这道门,历经百年沧桑的门已经磨损变小,和门框之间的缝隙很宽。通常,当你在一道旧门上安装新锁的时候,都得相应调整锁的位置。安装这道门锁的时候,主人显然没考虑到这一点。他弯腰仔细察看那把锁,瞥了一眼锁舌。

离开这里。内心有个声音在劝阻他。离开,打电话给维拉尼,申请一张搜查令。但那样需要的时间太长,维拉尼会按照辛戈教他的流程去做,他会沿用辛戈的做法,要求凯辛为申请搜查令提供充分的理由。

凯辛感到自己有点想回家去,带着两条狗在清风中漫步,在地板上躺一会儿,坐在壁炉旁听卡拉斯的音乐,一边品着红酒,一边阅读康拉德的作品。

他掏出钱包,找到那个又窄又薄的塑料片,拇指和食指卡住两端,用力弯了弯。它既结实,又有足够的弹性。

唉,就这样吧,管他呢,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

那薄片很容易就伸进门缝里,绕到锁舌的内侧面,向锁舌施加了足够的力。他把门向里推了推。

锁舌从卡槽里滑了出来。

门开了。

光照在室内宽阔的过道上,地上铺着黑白方块图案的油毡,底下地砖之间的缝隙依稀可见。他往里走了一步,空气阴冷浑浊。头顶有阵窸窸窣窣的乱响,是鸟,应该是椋鸟,屋顶也挡不住它们飞进屋里来,用不了几个星期,它们就能把天花板弄得到处是屎。

“有人在吗?”他喊道。

他继续往里面走了几步,又喊了一遍。没有任何声音,椋鸟也安静了几秒。

凯辛打开了左侧的第一扇门,里面是浴室和盥洗室。老式爪腿浴缸的上方挂着淋浴花洒。洗手盆上方的墙柜里,除了一块干肥皂,别的什么也没有。

隔壁那扇门开着:那是一个厨房,里面有台老式的煤气灶,旁边的松木桌上光秃秃的,蔬菜架也空空如也。

凯辛穿过过道,另一侧的那个房子是间卧室——一张单人床,铺着白床单,一个床头柜,一盏台灯,两块叠好的毯子放在一个松木抽屉柜上,抽屉里什么都没有。凯辛打开了一个狭窄的衣橱。里面是空的,只有几根铁丝弯成的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