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的驿车(第3/4页)

“尼科利娜,您有一颗像火一样的心,”安徒生仍然从容不迫地说下去,“如果您的意中人发生了不幸,您会毫不犹豫地翻过白雪皑皑的高山峻岭,穿过滴水全无的沙漠,不远万里去探望他、援助他。我说得对吗?”

“我大概是会去的……”尼科利娜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既然您这么认为。”

“姑娘们,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安徒生问道。

“尼科利娜、玛丽亚和安娜。”有个姑娘乐意地替大家回答说。

“玛丽亚,我本来不打算谈您的美丽了。我意大利话说得很差。但是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向诗神发过誓,不管我走到哪里,只要见到美,我就要赞叹。”

“主耶稣!”神父轻声说,“这人叫毒蜘蛛咬了,失去了理智。”

“有些女性具有真正惊人的美。她们几乎总是一些性情孤僻的人。她们仿佛暗自熬受着能把她们焚为灰烬的热情。这种热情仿佛从她们的心底烧灼着她们的脸庞。玛丽亚,您就是一位这样的女人。这种女人的命运往往是不同寻常的。不是非常悲惨,就是非常幸福。”

“那您可曾和这样的女人相遇过?”那位太太问道。

“相遇过,就在此刻,”安徒生回答说,“我的话不仅是对玛丽亚讲的,而且也是对您讲的,夫人。”

“我想,您说这些话并非是为了消磨长夜吧,”那位太太声音发颤地说道,“否则,对于这位可爱的姑娘来说,就太残酷了。对我也是如此。”她压低声音加补了一句。

“夫人,我从来也没有像此刻这么认真。”

“那么到底怎么样呢?”玛丽亚问道,“我会幸福吗?还是不?”

“您想从生活中得到的东西太多了,虽说您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姑娘。因此您要得到幸福并不容易。不过您会在生活中遇到一个您那要求很高的心灵所满意的人。您的意中人必定是一个出色的人,那是不用说的。也许,他是一位画家、一位诗人,或者是为意大利的自由而战的斗士……但也可能只是个普通的牧人,或者是个水手,不过必定有一颗高尚的心。所以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有一颗这样的心,都是一样的。”

“先生,”玛丽亚羞涩地说道,“因为我看不见您,所以我才好意思问您。要是这样的一个人已经占有了我的心,我该怎么办呢?我只跟他见过几次面,甚至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

“去找到他,”安徒生大声说道,“他也一定会爱上您。”

“玛丽亚!”安娜高兴地喊道,“这不就是那个从维罗纳来的年轻画家吗……”

“住口!”玛丽亚喝住她说。

“维罗纳并不是个大得连一个人都打听不到的城市,”那位太太说道,“您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埃列娜·葛维乔里。我就住在维罗纳。每一个维罗纳人都能指给您看我的家在哪里。玛丽亚,您到维罗纳来吧。您可以住在我家,直到我们这位亲爱的旅伴所预言的那件幸福的事情实现。”

玛丽亚在黑暗中找到了埃列娜·葛维乔里的手,把它紧紧地按在自己滚烫的腮帮子上。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安徒生发现那颗绿色的星星已经隐没。它落到地平线后面去了。这么说,已经是后半夜了。

“那么我的未来会怎么样,您为什么一句也不讲呢?”安娜问道,她是三个姑娘中最爱说话的一个。

“您将有许多孩子,”安徒生十分有把握地说,“他们将排成一溜到您跟前来取牛奶喝。您每天早晨得花很多时间给他们洗脸、梳头。您未来的丈夫会帮您做这些家务事的。”

“不会是彼特罗吧?”安娜问道,“这个傻里傻气的彼特罗,我真少不了他!”

“您每天还得花很多时间来一遍又一遍地吻您那些小男孩和小女孩充满了好奇心的亮晶晶的眼睛。”

“在教皇统治下,竟说出这种疯疯癫癫的话,简直不可想象。”神父气愤地说,但谁也没有理睬他。

姑娘们又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她们的耳语常常被她们自己的一阵大笑打断。临了,玛丽亚说道:

“先生,现在,我们想知道,您是什么人。我们在黑暗中可没本事看见您。”

“我是个流浪诗人,”安徒生回答说,“我还年轻。我的头发是弯弯的,长得很密;我的脸晒得黑黑的;我的蓝眼睛几乎总含着笑意,因为我无牵无挂,直到今天我还没恋爱过。我唯一要操心的是——想出一些小小的礼品来赠送给人们,做出一些轻浮的举动来,只要这类举动能使别人高兴。”

“譬如说,什么样的举动?”埃列娜·葛维乔里问道。

“怎么跟您说呢?去年我在日德兰半岛[4]一个熟悉的林务员家里度夏。有一天,我到树林里去散步,走到了林间草地上,那里长有许许多多蘑菇。当天我又上这片草地去了一次,在每一只蘑菇下边藏了一件东西,或者是一块银纸包的糖,或者是一颗枣子,或者是一小束蜡制的花,或者是一枚顶针和一条缎带。第二天早晨,我带着林务员的女儿上这片树林里去,她那年七岁。于是她在每一只蘑菇下边都发现了这些意想不到的小玩意儿。只有枣子不见了。大概是叫乌鸦偷走了。您想象不出,孩子的眼里燃烧着怎样的惊喜。我告诉她,这些东西都是地精[5]藏在那里的。”

“您欺骗了天真的孩子!”神父怒不可遏地说,“这是大罪孽!”

“不,这不是欺骗。她会终生记住这件事的。我可以向您担保,她的心决不会像那些没有经历过这则童话的人那样容易变得冷酷无情。此外,尊敬的神父,我还要向您指出,我不习惯听强加于人的教训。”

驿车停了下来。三个姑娘像着了魔似的一动不动地坐着。埃列娜·葛维乔里垂下了头,默默地沉思。

“喂,漂亮的姑娘们!”车夫喊道,“快醒醒吧!到啦!”

姑娘们又交头接耳地说了些什么,然后站了起来。

黑暗中,一双有力的手臂出乎意料地搂住了安徒生的脖子,两瓣滚烫的嘴唇碰了碰安徒生的嘴唇。

“谢谢!”那两瓣滚烫的嘴唇悄声说道,安徒生听出了那是玛丽亚的声音。

尼科利娜向安徒生道了谢,矜持而又温存地吻了他,她的头发擦得安徒生的脸痒痒的,安娜则是用力吻了一下安徒生,发出了很响的声音。姑娘们跳下了车。驿车又沿着铺有沙砾的道路颠晃着向前驶去。安徒生朝窗外望了一眼。除了黑黪黪的树梢映衬着微微泛青的天空之外,什么也看不见。行将破晓了。

维罗纳建筑物之美轮美奂使安徒生叹为观止。建筑的正面一座比一座富丽堂皇。按理说和谐的建筑术应当有助于人精神的宁静。可是安徒生的心灵却很不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