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恶魔[1](第6/9页)

“弄得不好,哥哥会被铃木杀掉的呀……”

照子半是调侃半是担忧地说,嘴唇泛起尴尬的笑容,不过,仰面朝天躺着的佐伯并未看见。

“要杀就杀吧。那家伙打一开始就仇视我,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的,反正一定是这样的结局!”

“嘿嘿,不要紧的。”

阿照躺着,腰骨使劲,在榻榻米上蹭过身子来,让自己的脸贴近佐伯的怀里,两个人的身体就像两个“巴”字形家徽,以头为中心,分别向左右形成弧线。

“不用害怕,那家伙并不是那种能杀人的敏捷的狠角色。我老是糊弄他,他连生气变脸都没有过。真的没事,刚才是开玩笑吓吓你的,尽可放心。所以今后再怎么样……”

说话之间,佐伯扭头朝向阿照,与她面对面。照子用手撑着下颏的那张脸,像一个大福饼,皱纹聚在一起,松松垮垮的,厚厚的嘴唇,眼睑、鼻梁、下巴上的肉,各处的皮肤都被随意摆弄,呈现出残忍歪扭的娇态,亦如谄媚般地跳动。脸上的肌肉欢天喜地,正在热舞。

“你认为不会被杀,是大错特错的。我们除了被杀害,别无他法。我可以预言,那家伙即使不杀你,也非杀了我不可。——并不是害不害怕的问题。”

“你那种预言是神经衰弱的结果呀。”

“神经衰弱者反而在某些方面会更加敏锐,普通人感觉不到的事也能感受到。”

“你与其被铃木杀了,还不如被我杀好吧?”

说着,照子松开撑着脸颊的双肘,十根手指头交叉,手掌朝外,双手像棍子一样直向佐伯插过去,两只手掌交叉像竹栅栏的部分,如同螃蟹的腹部。

次日早晨,铃木一如往常那样打扫完庭院,夹着书包去神田的私立大学上学。可是,到了傍晚,仍不见他回来。三点半亮了电灯,四点半时天就暗了,随着为浴室烧水时间的临近,佐伯和照子不免为他担心起来。

“铃木是怎么回事呀?回来得太晚了。”

晚饭即将准备好的时候,姑母终于奇怪地发问。可是,当大家吃完晚饭,厨房间拾掇完毕,铃木还没有回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真是奇怪。——阿雪,辛苦你,铃木还没回来,澡堂子不要熄火。”

姑母的疑虑随着夜深变得强烈,口中说的话也剧烈起来。

“唉,已经八点了,开什么玩笑!”她噘起嘴,开始斥责,叽叽咕咕不停地嘀咕,不一会儿变成遭遇了恐袭似的哭腔。

“阿雪,铃木今早几点出的门?”

姑母洗完澡出来,看着立柱上的挂钟问道,表情就像孩子在哭泣。

“是这样的。应该是七点半走的,过去总会到您的寝室跟前跪着打招呼说‘我上学去了’,可近来打扫完后就一声不吭地走了。怪怪的,沉默寡言哪。”

阿雪天真无邪地说道,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担忧。

“今天早晨没有与往常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吧?”

“这个嘛……这两三天他好像特别不开心,老是跟我吵架。”

“你没看到他在悄悄搬运行李吗?”

“不,我没看见……”

不等阿雪说完,姑母就急急忙忙地跑进玄关边上的学仆房间,从橱柜、壁橱,一直到书箱盖子,全都打开,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一一检查。

“真是奇怪……衣服一件不少啊……”说着,呆呆地站立在那儿。

“这么说,原来这儿放有五六本法律方面的书籍,现在不见了。”

阿雪感到惊讶,她跟在姑母身后进来,呆呆地站立了一阵,这才想起来似的,指着油漆开始剥落的旧漆器茶几。

就在两人骚动不安之际,照子上到二楼不见了踪影。其实姑母早就与照子商量过,希望她为自己分忧,可是,只要一说到铃木,女儿就会说,“那家伙能干成什么呀?”“你怕他,只会助长他的气焰!”等,完全不把铃木放在眼中,因而姑母对女儿敬而远之。可事到如今,姑母也觉得,虽然会遭到照子的嘲弄,也不能完全按照她的想法去做。

“阿照,阿照!”

她匆匆忙忙地爬上二楼,仿佛即将发生什么大事似的。

“我说,铃木到现在还没回家哟!”

“那一定是他想逃离这个家了。”

照子靠着佐伯枕边的火盆,立刻断言,并不回头看母亲一眼。

“是吧……莫非老毛病又发作了?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

如同妻子依偎着丈夫,母亲在女儿身旁坐下,求救似的膝盖着地。

这时,“老板娘、老板娘……”阿雪在楼下扯破嗓门地大声尖叫起来,“砚台盒里有信件呢!”

“是嘛,快拿到二楼来!”

接着传来了啪嗒啪嗒上楼的声音,阿雪就像送炸弹似的,怯生生地送来一封信封红色的信件。

“行了,你到下面去吧。”

叔母一接过信,就把阿雪赶下楼,同时扯开信封,双手将信纸捧在胸前,就像阅读劝进帐[7]一样。

需要说明的是,信封上应该写上“致东家”的地方,故意用楷书写着姑母的大名“林久子殿”。信的内容写了两张纸,用笔头已经磨损了的毛笔写下的黑黑的潦草字,字迹拙劣,大小不一。

读着读着,叔母的眼神发出奇异的光亮,自然而然地蹙眉,嘴唇紧闭,露出憎恶、恐惧的表情,读到最后,整个脸变成一片土色。

“唉,你们拿去看看吧。”

她把信扔到两人跟前。人相学中所谓的“死相”,大概就如此刻姑母之容貌吧。她已经魂飞魄散,连舌根都无法自如转动了。

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厉害的语句。佐伯忍受着犹如俯瞰深深谷底般的晕眩,从被子里爬出来,朝信纸方向匍匐而去。尚未及阅读,往常的心跳就猛烈悸动起来。照子的下颏靠近火盆边缘,从对角线方向斜视着他。

余以今夜为限,决意不再回此家。吃此家饭看此家族脸色早就不快,其理由与原因,各自自问当立即了解,照子和佐伯想必尤其明白。然此刻于此处宣告,望能深思熟虑后反省改过,或许余可赦免其罪。

余首先必数照子母亲久子之罪不可。汝于夫敏造氏逝去后完成了未亡人之遗愿乎?汝违背敏造氏生前之遗训,误解夫遗留唯一难忘女儿之教育法,令照子堕落如今日,非汝之罪又为何?与敏造氏生前相比,林家家风之颓废已无法以言语形容。余忧虑而数度忠告,汝不仅不听,还嫌余唠叨,甚至加以嘲笑,丝毫不予反省,真可谓败坏家名。

尤其是敏造氏欲将其女照子嫁余之遗志甚为明确,然汝至今王顾左右而言他。不仅试图毁弃婚约,竟频频欲否认婚约之事,欺亡夫欺余之罪极大也。敏造若地下有灵,必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