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鸟
我的脑海中,在一条铺满碎石的道路的尽头,有一只死鸟。
“把我埋了吧,”它对我说,“在我断肢的弯曲处,非难像虫子一般蠕动着。”
我需要泥土。
黝黑而沉重的泥土。
还有铁铲。
我只有两只眼睛。
两只黯淡而悲伤,浸泡在蓝色液体中的眼睛。
这是我在二手市场用一些没有价值的外国货币换来的,除此之外无法换来别的东西了。
我将它们洗净擦干,小心地放在我膝上的手帕中,以免弄丢。
有时候,我会从鸟儿身上扯下一片羽毛,在我唯一拥有的眼睛上画上紫色的血管。有时候我也会把它们全涂成黑色。于是天空布满了乌云,开始下雨。
死鸟不喜欢下雨,它开始腐烂,散发着恶臭。
这时候,因为受不了这个气味,我坐远了一些。
有时候,我也会许下些承诺:
“我回去找些泥土来的。”
但我并不相信我说的话,鸟儿也是,它很了解我。
为什么它会死在这儿?这里全是石块。
一场火或许可以解决问题。
或者一些大的红蚂蚁。
不过,这一切都很贵。
要工作好几个月才能换来一盒火柴。在中餐馆里,蚂蚁的价格也很贵。
我继承来的财产几乎快花光了。
一想到钱快花光了,我就十分焦虑。
一开始,我挥霍无度,和大家一样,但是现在,我要小心用钱了。
我只买一些必需品。
所以泥土、铁铲、蚂蚁和火柴,这些是不可能有的。
另外,仔细想想,我又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和一只不相关的死鸟的葬礼有关系呢?
我很少去保罗家了,我们之间变得无话可说,这点真让人难过。我们三个人都为没有带上薇拉去度假而感到自责。而我比另外两个人更感到愧疚,在薇拉自杀的时候,我正看着慢慢被晒黑的约兰达。薇拉可能对我也有好感。
凯蒂没有勇气写信给母亲,告诉她她的小女儿已经去世。她们的母亲依然按照薇拉之前的地址给她写信,信件都会被贴上“收者已故”的标签被退回。薇拉的母亲一直追问这些外国字母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怎么去小酒馆了,那儿的人越来越少,那些没死的人也有很多回了国。一些年轻的单身汉去了更远的地方,穿过了大西洋,也有一些人适应了这里,和当地人结了婚,晚上也不去小酒馆坐坐了。
唯一还出现在酒馆里的人就是让,他一直住在难民收容中心,在那儿他也认识了许多来自全球各地的人。
有时候,让会在我家的楼梯口等我。
“我饿了。”
“你在难民收容中心没吃东西吗?”
“吃了,在六点的时候我吃了点麦片,但是现在我又饿了。”
“你一直没找到工作吗?”
“是的,没有。”
“进来坐下吧。”
我在加了层防水布的餐桌上摆了两个盘子,煎了点熏肉和鸡蛋。让问我:“你没有土豆吗?”
“是的,我没有土豆。”
“如果没有土豆,那这餐肯定不好吃。至少有点面包?”
“也没有。我没时间去采购,你知道的,我要工作。”
让吃完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在你工作的时候替你去采购东西。”
“不需要,我通常都是自己去的,这几年来都是这样。”
让继续说:“我也可以给你重新粉刷下屋子,虽然这并不是我的职业,但我干过几次。”
“这个也没有必要,现在这样就很好。”
“这里太糟糕了。看看你肮脏的厨房,还有厕所和浴室,一点儿都不像样。”
我看了看四周。“是的,是不太像样,但是我没有钱。”
“我免费给你干这些,我只是想吃点东西,或者有点事做,至少证明我不是无所事事,一无是处。你只需要买点油漆,和给我一点儿吃的就行,就像刚才那样。”
“我并不想剥削你。”
“反正我也是在城市里游荡,或者在难民收容中心待着。而你,你家里真的太脏了。”
确实如此,我家里很乱很脏,我甚至不再意识到这件事。这十年以来,这间公寓就和我刚搬来的时候一样,那时候,这里就已经不太干净了。
于是我对让说,可以从厨房开始打扫。
我想的是,之后琳娜来的时候,一切都很干净——厨房、浴室、厕所。
房间也会很舒适,有一间卧室,里面要有满墙的书和供我们两个人睡的大床。另一间现在被我弃用的小房间会变成我的书房,里面要放着书桌、打字机和纸。
我还必须要先去买一个打字机才行,还有纸和墨带。
现在,我还是用铅笔在作业本上写作。
让干活又快又好,我几乎都认不出自己的公寓了。琳娜现在就可以来了,我不会感到难为情了。
我给浴室和厨房添置了一些毛巾和餐布,然后把它们都收到了抽屉里。
我尽我所能给让付了酬劳,他比我还高兴,为他所做的工作,他还希望重新粉刷下两个房间,可这确实没有必要。
让很开心。“这是我第一次可以给我老婆寄点钱,你给我的这些钱。”
“可怜的让啊,这些钱并不多。”
“在我们那儿,这些钱的价值相当于这里的十倍,她可以给孩子们买一些秋天穿的衣服和鞋子,他们要穿着新衣服去学校。”
我问:“那现在呢?你准备做什么?还是不准备去找点儿活儿干吗?”
“我不知道,桑多尔。”
“回家去吧,回家更好些。”
“我可不想,整个村子的人都会嘲笑我的,我和所有人说过我会发财的。如果你愿意帮我,桑多尔,给我介绍些客户,你认识不少人。你看到了啊,我会粉刷,也会做别的事情,比如也可以整理花园,种菜的花园或者供人消遣的那种都可以。只要付我一点钱就可以了,给点钱买些面包就行。如果我可以继续免费住在难民收容中心,我就可以把挣的那些钱都寄给我老婆。”
我有时候会给让找点儿活儿干,但是他几乎一直缠着我。每天晚上他都会来找我,这让我不能继续写作,也影响了我的睡眠。他会给我读他老婆和孩子给他写的信,向我叙说思乡的痛苦和不能与家人生活在一起的悲伤。
他不停地哭泣,而我只有熏肉和土豆可以安慰他。填饱了肚子之后,他会回到难民收容中心睡觉,他早已习惯宿舍里的上下铺,他的资历使他成了那里的头儿。
他终于离开了之后,我开始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