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

昨天,我睡了很长时间,我以为我死了。我看了看我的坟墓,杂草丛生,早就没有人来了。

一个老女人在坟墓间走着,我问她为何没人给我扫墓。

“这是一座很古老的坟墓,”她对我说,“看看日期,没人知道是谁被埋在了这里。”

我看了看,日期正是今年,我知道这就是回答。

当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躺在床上看着天空和星星,空气清新。

我向前走,除了向前走和雨水,还有淤泥,其他一无所有。我的头发、衣服都被淋湿了,我没穿鞋,光着脚向前走。我的脚是白净的,那白色在淤泥里十分显眼。云朵是灰色的,太阳还没升起,天非常冷,雨水也很冷,淤泥也很冷。

我向前走着,遇到了别的步行的人,他们都朝一个方向走,看上去轻飘飘的,好像没什么重量。没有根的双脚不会受伤,这是一条远离故土的人才会踏上的道路,这条路不会通向任何地方。这是一条笔直宽阔又没有尽头的道路,它穿过山岭和城市、花园和钟楼,不在身后留下任何痕迹。当我们回头的时候,它就消失了,只有向前的道路,到处是广阔泥泞的田野。

时间是残缺的,哪里可以找到童年的广阔回忆,藏在黑暗中的被隐去的阳光,空中倾斜的道路?四季失去了它的意义,明日、昨日,这些词代表了什么?只有今日。有时下雪,有时下雨,然后出了太阳,又开始刮风。全在此刻,过去不曾,将来也不会。此刻,永远,一次性发生。因为这些事活在我身上,而非时间里。在我身上,一切都是现在。

昨日,我去湖边走了走,湖水很黑,很阴暗。每晚,浪涛都会带走一些被遗忘的日子,它们向地平线那里奔腾而去,仿佛是奔向大海,可是大海离这儿很远,哪儿都离得很远。

我觉得我快痊愈了,某样东西将会在我身上或空间里的某处碎裂。我向陌生的山岗走去,地上只有粮食,无法忍受的等待和无法解释的寂静。

我在雨中骑车回家,我很幸福,我知道琳娜是爱我的,她让我在她和科洛曼回国的时候跟他们一起回去。

但我并不想。

回我的祖国,为什么?

再次成为一个工人吗?工厂里不会有琳娜,食堂里也不会有。

她会是大学里的老师。

她不会再理会我的。

她应该留在这里,她必须留下来,是否和她丈夫与孩子一起我无所谓。我不希望她离开,我知道她爱我,所以她必须要留下来。

琳娜会和我一起留下来,不管有没有她的丈夫和孩子,这点不重要。我和琳娜会一起生活。

我们会在工厂再工作一段时间,然后我会出版图书,诗歌、小说等等,然后变成有钱人。我们就不用再继续工作了,可以在乡下买个房子,一个上了年纪的和蔼的女人会为我们做饭、做家务,我们在一起写作、绘画。

就这样一天接着一天。

我们不用去赶什么,也不必再等待什么。每天早上自然醒,晚上累了就睡觉。

但是,琳娜不同意。

她肯定只想回去。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球上有这么多别的国家!

如果我也回去的话,我会不自觉地在所有城市的妓女里寻找我的母亲。

昨晚和她见面之后,我很害怕琳娜会再说什么,她是那么不可预测,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第二天早晨,她又坐上了公交车,坐在我的身旁,和往常一样。左手抱着她的女儿,右手握住了我的手,我没有说话,我们就这样到了工厂。

天气很好,中午吃过饭,我们在公园散步,坐在一张长椅上,周围没有人,我们也没说话。在我们的面前,是工厂巨大的车间,更远一些,是只能在旅游画册上看到的美好风景。

我牵着琳娜的手,她没有拒绝我,轻声地,我用母语向她念了首我为她写的诗。

“这是谁写的?”

“是我。”

“你可能真的有这种才华,桑多尔。”

要回去工作了,我们的手分开了。我想,如果不能牵她手的话,那我便不能继续活下去。

要怎么办才可以继续牵起她的手呢?

有天晚上,我在信箱里收到了夏娃的书信:

我们找到了另一个翻译,所以你对我们来说不是唯一的那一个了。但我仍希望可以在家里再见你一面,你知道地址。你绿色的眼睛让我着迷……剩下的部分也是。我周三和周六晚上八点以后都在家,和你的记忆总是很难忘。

夏娃

我没有答复她,总之,我现在不能和她做爱,也不能和约兰达做爱,我不能,再也不能。

“你吃得不多,桑多尔,不喜欢我做的菜吗?”

“你做得很棒,约兰达。”

“那你不舒服是吗?你看着像一只瘦弱的猫咪,你的同胞们让你完全病了。”

“别管这些,约兰达。”

我躺在沙发上听着音乐睡着了,午夜的时候,约兰达把我叫了起来:“我送你回去,桑多尔,或者你想睡在这儿?”

“谢谢你,约兰达,我想我还是回家睡吧,但不必麻烦你,我自己走回去。”

我回到家,看见让正睡在厨房的地上,我以为他喝醉了,把他摇醒,他睁开了眼。“我没死吗?”

“你为什么会死?”

“我开了煤气啊。”

“煤气已经停了一个星期了,我没再继续付钱,电也是,很快就会断电了,我花了很多钱在买毛巾、自行车、手电筒,还有望远镜上面……你怎么进来的?”

“门没锁。”

“我可能忘记锁了,这不重要,家里没什么值得偷的,你为什么想死?”

“我收到了一封信,一封匿名信,信里说我不能回家了,因为我的老婆找了另一个男人,而我向她寄钱正好成全了他俩。她已经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了,我能做什么呢?”

“要么你回去找你的老婆,要么你就好好待在这里然后别再想这些。”

“但我爱我老婆!我爱我的孩子们!”

“那就继续给他们寄钱。”

“明知道给另一个男人用吗?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连我自己的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你是个聪明人,可我呢,我能问问谁该怎么办呢?”

“一个牧师,或许。”

“我试过了,可是他们太崇高了。他们叫我们学会隐忍,然后祈祷,不要失去信心。你有什么吃的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在约兰达那里吃了晚饭,来吧,我们出去吧。”

我们去了常去的一家小酒馆,几乎没什么人,我只剩下一点儿钱了,给让点了一份土豆沙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