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苏利文 1980年·夏初(第2/9页)

为了虚幻的名利与泡沫般的梦想,她们如飞蛾扑火般不顾代价。

1972年3月,贝妮丝,十六岁,原居E市,专门拍摄传单与特价资讯海报、已经在这行打滚五年的小模特儿,听从经纪人的建议,打算前往T市的演艺圈发展。五个月后,尸体在S镇草原南边的一户农家的地下仓库被发现。

(经纪人已提供确切的不在场证明)

1975年6月下旬,娜斯塔,十七岁,想要横越S镇到达T市找工作,失踪后家人马上报案。三个多月后,埋在草原中央的尸体被警犬寻获。

1979年12月初,在T市工作的艾薇,二十一岁,于新年假期开车返回家乡E市。等候一天未见人影的家人报案,于隔日在S镇草原道路旁先发现那台登记于妮可名下的红色房车(车身已撞毁),搜寻五个多小时后,发现艾薇陈尸于草原边缘第六号公路旁的水沟内。

“你觉得这些是怎么回事?”

记得我刚被调来S镇的第一个礼拜,获知要开始追查这些命案的那天早晨,被上级分派与我一同研究命案的伙伴——年纪大约三十多岁的肥仔理察,怀里抱着成堆资料档案,好像炫耀什么似的,把有些肥硕的下巴抬高,站在桌子对面,双手忙碌且有序地把命案档案一一摊开在桌子上,每一份都小心翼翼地不重叠。我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学他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从上往下审视这些资料。这些资料望过去肉糊糊的一片,间或有些鲜红的血色,也有一抹青绿色的痕迹,像极了一幅拼贴的抽象油画。

“我不知道,”我对他耸了耸肩,“我想这些是我被派来这里支援的主因。”

“其实,”他踱步走到我的旁边,低声地在我耳边说,“我真的相信那片草原被诅咒了!”

我点点头,转头避开他满嘴的大蒜味,继续专注地看着满桌的命案资料。对于诡谲草原的那些神秘玄妙的传说,我从不将之考虑为命案的主因。应该说,那里的先天条件,使之成为弃尸的最佳地点:阴暗、潮湿、隐秘、荒凉、偏僻……而连续发生命案的主因,我确信是因为S镇的地理位置以及前面所提及的其与T市之间互相依存、无法独立的残缺性,使得S镇的居民成分太过复杂。

再细问命案的发生原因——办案久了就会明白,很多杀人弃尸的原因都是没有原因。

1980年6月15日,上午10点,警局尖锐的电话铃声划破宁静。

电话里头的高亢女音严重结巴,一听就知道受了很大的惊吓。等到那妇人终于说出尸体的所在位置,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我的搭档因为一早就去办一起家暴案,到现在都没回来,所以我挂上电话,独自匆忙地离开警局。开车前往发现尸体的现场时,我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才暗自惊觉这是自己在S镇接的第一桩命案。不是那些尘封许久、未被侦破的案子,也不是积压过多疑点以至于逐渐磨灭期待、变成一个档案那样过久的失踪与死亡。

这是一个进行时,活生生的命案进行时。

我驱车到达现场,接着把那名呕吐不止的男孩送回附近的住家,用黄布条封锁现场,打电话回警局寻求支持。在等待的时间里,我坐到尸体附近的一棵树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终于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如果这草原没有发生过那么多事,它真的算是一个漂亮的风景区……我把湿汗随手抹在裤子上,转头眯着眼,看向辽阔的青绿色。那随着阵阵微风起伏的翠绿波浪与弧度,配合着点缀着白云朵的湛蓝色天空,真的像是画里才会出现的风光。或许来这里定居的人并不全然贪恋T市的繁华,而是为了这片既恐怖又美丽的草原风光。众说纷纭的传说让这片草原增添了一股无法取代的神秘魅力,也不知不觉地让这片青绿更加诱人。

然而,我并非口头宣称的被派来S镇支援的警察,也不是为了靠近T市或者是被这片草原的致命美丽所吸引而来……我低下头,摸出衬衫口袋里已被压扁的烟,点上一根。

是我主动向主管要求从E市调职到S镇来,连生活起居也一同迁移到这个大家一致认为出事率最高、风评最糟的城市里。现年四十五岁的我,虽然距离那让我决心离开的事件已有十年,但我仍然得承认,那伤痛将会永远如影随形地跟着我一辈子。

十年前,1970年6月5日,我被E市警局调派至T市出差。据通报,有个被E市通缉多日的毒贩,在T市的大卖场中被线人看见,线人甚至已经确定了毒贩的住所与经常出没的地点。在整个事件与人物未确定前,上司要我独自前往打探,如案情必要,可能会待在T市过夜。我接到命令后,毫不犹豫地马上整装出发。

因为就在去上班的前几个小时,我与妻子发生严重的争执。到底为了什么事我已经忘了,但我记得那是我们结婚多年来第一次发生如此激烈的争吵。

两人对峙着站在客厅的沙发前,嘴里仍旧满是疯狂指责与辱骂对方的言语时,我瞥见不知何时已被我们吵醒、年仅六岁的女儿爱蒂,正倚着旁边由二楼下来的楼梯扶手盯着我们。但这不是我先停止一来一往的争辩、想尽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原因。虽然我不希望爱蒂看见这一幕,但它毕竟就是发生了。我想这或许是我们家庭生活中的一个不愉快的插曲,如果她长大一点,一定会理解。

我突然闭上嘴巴不再继续争执,是因为妻子当时的模样非常可怕。她身上仍套着粉红色的棉质睡袍,披头散发地站在我面前,原本深棕色如同瀑布般的美丽长发正湿黏地贴在她的脸颊上,眼睛泛血地瞪大,消瘦的颧骨突出,用右手不断地戳向我,提高音量地喊叫着许多奇怪的音节。听清楚后才发现,那些都是非常下流肮脏、不堪入耳的脏话。

我很惊讶,隐约觉得妻子有些异常。以我对她的了解,成长期一直就读于天主教女子学校的她,平日连大声说话都觉得丢脸,但是在那个时刻,她却好像变成整日在下流地方打滚的妓女流氓,顺畅流利地骂出根本无法想象的肮脏字句。我的脑袋嗡嗡作响,震惊多于愤怒,使我无法在那种情况下走过去好声好气地安抚她。

她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人。我在心里有了这个奇怪的想法。于是,我选择沉默,然后转身甩门离开——而这个举动让我终身遗憾。

“苏利文,现在情况如何?”到达T市五个多小时后,大约是晚上7点30分,我接到上司打来询问的电话。

“我现在到了毒贩的公寓楼下。之前看见他在街角的巷弄里跟另一个人谈话,对话内容不清楚。我现在会想办法去他公寓对面的楼层,从那里监视他的举动。”我大力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烟,眼睛仍直盯着对面三楼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