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2/3页)

阿切尔夫人有这些感觉,她的儿子也知道。但同时他也知道她对过早宣布订婚,或者说对过早宣布的原因感到不安。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因为他总体来说是一个温柔迁就的男主人——他决定今晚留在家里。“并不是说我不赞成明戈特家的团队精神,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纽兰德的婚约要和那个叫奥兰斯卡的女人扯上关系。”阿切尔夫人对简妮咕哝着,只有简妮目睹了一贯甜美温柔的母亲的轻微不悦。

拜访韦兰夫人时,她的表现完美无缺——在这方面她可谓无人能及。但纽兰德知道(他的未婚妻无疑也猜到了),整个拜访过程中她和简妮一直紧张地留意奥兰斯卡夫人会否不请自来。当她们一起告辞时,她终于肯对儿子说:“奥古斯塔·韦兰单独接待了我们真是谢天谢地。”

这些内心挣扎的迹象让阿切尔很是触动,以至于他也觉得明戈特一家做得过头了。但鉴于母子二人谈及心中最迫切的想法有违他们的所有行为准则,他只好简单回答:“噢,订婚的时候总是要参加各种家族仪式,越早完成越好。”听到这句话,戴着结霜葡萄图案灰丝软帽的阿切尔夫人只在放下的蕾丝面纱后抿了抿嘴。

他觉得,她的报复——她正当的报复——是那天晚上将杰克森先生“引向”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话题。而作为明戈特家族未来一员的年轻人在公开完成使命后,并不抗拒听听人们私底下对这位女士的评价——虽然他已经开始厌烦这个话题了。

杰克森先生要了一块不冷不热的肉片,忧郁的管家将肉片递给他时眼神和他一样充满怀疑。他以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嗅了一下蘑菇酱,然后拒绝了。他看起来既困惑又饥饿,阿切尔暗想他可能会以讨论埃伦·奥兰斯卡来结束这一顿饭。

杰克森先生往后靠在椅背上,抬眼看着烛光中的阿切尔家族、纽兰德家族和范德卢顿家族画像,它们被镶在黑色画框中,挂在黑色墙上。

“啊,我亲爱的纽兰德,你的祖父阿切尔可是非常喜欢丰盛的晚餐!”他说,眼睛停留在一幅画像上。画像中的年轻人身材饱满,围着硬领巾,穿着蓝外套,身后是一幢有白色柱子的乡村大宅。“好啊——好啊——好啊……不知道他会对这些异国婚姻作何感想呢!”

阿切尔夫人并没有理会他对祖先们菜肴的暗示,杰克森先生遂不慌不忙地继续说:“没有,她没有出现在舞会上。”

“啊——”阿切尔夫人低声说,语气仿佛在暗示“还算她识大体”。

“或许是因为博福特夫妇不认识她吧。”简妮拙劣地恶意猜测。

杰克森先生轻抿了一下嘴,仿佛在品尝一杯隐形的马德拉白葡萄酒。“也许博福特夫人不认识她——但博福特肯定认识,因为今天下午整个纽约都看见他们在第五大道上走着。”

“天啊——”阿切尔夫人哀叹道,显然意识到试图将外国人的举止归因于矜持是徒劳的。

“不知道她在下午会戴圆帽还是软呢帽呢,”简妮猜想着,“在歌剧院时我知道她穿着一件深蓝色丝绒礼服,平平无奇——像睡衣一样。”

“简妮!”她母亲叫道。阿切尔小姐脸红了,装出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

“无论如何,不去舞会是更得体的做法。”阿切尔夫人继续说。

她的儿子意气用事地接话说:“我不认为她的考虑在于是否得体。梅说她本来打算去,可后来觉得要穿的裙子不够亮眼。”

这句话印证了她的推论,阿切尔夫人微微一笑,淡淡地说:“可怜的埃伦,”然后同情地补充道,“我们可不能忘了梅多拉·曼森是以怎样稀奇古怪的方式把她带大的。一个女孩被允许穿黑色绸缎礼服出席自己初入社交界的舞会,你还能指望什么呢?”

“啊——我可记得她了!”杰克森先生说。接着又加了一句:“可怜的孩子!”语气中像在品味那段记忆,同时深知那一幕预示着什么。

“真奇怪,”简妮说,“她会保留埃伦这个难听的名字。要是我就把它改成伊莱恩了。”她扫视餐桌观察大家的反应。

她的哥哥笑了。“为什么是伊莱恩呢?”

“我也不知道。这听起来更——更有波兰味道。”简妮红着脸说。

“听起来更惹眼了,那可不是她想要的。”远处的阿切尔夫人说。

“为什么不呢?”她儿子插嘴说,忽然变得好辩起来,“如果她愿意的话,为什么不能惹眼?她为什么要东躲西藏的,仿佛她才是给自己蒙羞的人?她是‘可怜的埃伦’没错,因为她很不幸有一段失败的婚姻,但我不认为她因为这样就该像罪犯一样把自己藏起来。”

“我想,”杰克森先生揣测道,“这正是明戈特家想要采取的立场。”

年轻人红了脸。“我不需要等候他们的指示,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先生。奥兰斯卡夫人以前生活得很不愉快,这不代表她就是局外人。”

“有好些传闻。”杰克森先生开腔,斜看着简妮。

“噢,我知道,那位秘书,”年轻人接过他的话,“那是胡说,母亲。简妮已经长大了。他们不是说,”他继续道,“那位秘书帮助她逃离了把她囚禁起来的混账丈夫吗?他要是这样做又怎么样?我希望我们所有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挺身而出。”

杰克森先生扭头对忧伤的管家说:“要不……那个酱……还是来一点吧——”浇过酱汁后,他评论道:“我听说她正在物色房子。她打算在这里住下来。”

“我听说她打算离婚。”简妮大胆地说。

“我希望她能离婚!”阿切尔大声说。

这句话像炸弹一样在阿切尔家纯洁而宁静的饭厅中炸开。阿切尔夫人挑起了精细的眉毛,那种弧度意味着:“有管家在——”年轻人自己也意识到公开讨论这种私密话题十分不得体,于是急忙岔开话题,讲述他到明戈特老夫人家的拜访。

晚饭后,依照亘古不变的传统,阿切尔夫人和简妮拖着长长的丝绸裙摆走上会客厅。男士们在楼梯下吸烟时,她们靠在带雕花球形灯罩的卡索灯旁,面对面地坐在一张玫瑰木缝纫桌两边,桌下挂着一个绿色的丝绸袋子。她们在一条缝有野花的挂毯上绣着两端的镶边,这条挂毯将会装饰小纽兰德·阿切尔夫人的会客厅中为“盛会”而摆放的椅子。

会客厅中进行着这个惯例时,在哥特风格的书房里,阿切尔让杰克森先生坐在火炉旁的扶手椅里,递给他一支雪茄。杰克森先生心满意足地躺进椅子,十分自信地点燃了雪茄(那是纽兰德买的),在煤堆边舒展他干瘦的双脚,说:“你说那位秘书只是帮助她逃走,我亲爱的朋友?唔,那么说来他一年后还在帮助她,因为有人看见他们在洛桑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