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2/3页)

虽然这一切都被杰克森兄妹事无巨细地报道了,但仍有一小撮好事者固执地认为老凯瑟琳会出现在教堂中,因此当众人发现老太太被儿媳取而代之出现时,气氛一下子冷落了不少。和与她年纪、习惯相仿的女士一样,洛弗尔·明戈特夫人因为成功地挤进新礼服而变得脸色红润,眼神明亮。但因她婆婆未能露面的失望逐渐退去后,大家一致认为,洛弗尔·明戈特夫人身上的紫丁香色绸缎、外搭的黑色法式蕾丝和头戴的帕尔玛紫罗兰软帽与韦兰夫人的蓝紫色礼服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与之形成更大反差的是随后挽着明戈特先生手臂、迈着碎步进门的枯瘦女士,她全身上下飞舞着凌乱不堪的布条、流苏和飘扬的围巾。当这个幽灵般的人物最后一个出现在眼前时,阿切尔的心猛地一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想当然地以为曼森侯爵夫人还在华盛顿,差不多四周前,她动身和侄女奥兰斯卡夫人一起到那里去。人们都知道她们突然离开是因为奥兰斯卡夫人希望姑妈远离那位不怀好意、巧言令色的阿加顿·卡弗博士——他差一点便成功将她招至爱之谷社团中。有鉴于此,没有人想到她们任何一个人会回来参加婚礼。阿切尔站在那里,盯着梅多拉古怪的装扮看了好一会儿,拼命想看她身后跟着谁。但这个小队伍已到尾声,家族中没那么重要的成员也都纷纷落座,八名高大的迎宾员已经像准备迁徙的鸟儿和昆虫一样集合起来,从侧门鱼贯进入休息室。

“纽兰德——你看,她来了!”伴郎低声说。

阿切尔一下子打起精神。

他的心跳显然停止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身穿白色和粉色礼服的队伍已经走到了中殿的中间,主教、牧师和两个穿着白衣的助手正守候在被鲜花围绕的祭坛旁,施波尔交响曲的第一个和弦响起,音符如花朵般飘落到新娘身上。

阿切尔睁开眼(但他真的如他所想的一样闭上眼睛了吗?),感到心脏逐渐恢复了正常的功能。音乐奏鸣着,祭坛上的百合散发着香气,云朵似的薄纱裙和盛开的橙花翩跹而至,阿切尔夫人忽然喜极而泣,牧师低声吟诵着祝福,八位粉衣伴娘与八位黑衣迎宾员按编排的队形行进:所有这些景象、声音和感觉都似曾相识,可此刻它们与他建立了新的关系,又变得莫名陌生、毫无意义起来,这两种感觉夹杂在一起,让他困惑不堪。

“我的天,”他想,“我拿好戒指了吗?”他又重复了一遍新郎紧张的动作。

很快,梅来到了他身边,她浑身散发着光芒,像一股微弱的暖流穿过他麻木的身躯。他站直身体,微笑地注视她的眼睛。

“倾心相爱的人,我们相聚于此。”牧师开始说……

戒指戴在她手上,主教已经授予祝福,伴娘们也准备好回到队伍中,风琴已经就位,预备奏响《门德尔松进行曲》,这首曲子是纽约所有新婚夫妇婚礼上必有的仪式。

“你的手臂——嘿,给她你的手臂!”小纽兰德紧张地低声说,阿切尔又一次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他想,是什么把他带到这里来的?也许是因为他从教堂侧翼那些叫不上名字的观众中瞥到了帽子下的一束黑发,却发现那是一位长鼻子的陌生女士,与他联想到的那个人大相径庭,可笑得让阿切尔不禁自问是否产生了幻觉。

此刻,他与妻子踩着门德尔松轻快的乐点缓缓走过中殿,春日在大开的门外向他们挥手致意,韦兰夫人那几匹套着白色大额饰的栗马正在凉棚通道尽头腾跃嬉戏,大出风头。

男仆的翻领上别着更大的白色配饰,他为梅披上白色斗篷,阿切尔跳上马车,坐在她身旁。她转头以胜利的笑容看着他,两人的双手在她的面纱之下紧紧相扣。

“亲爱的!”阿切尔说——忽然之间,那个黑色的深渊在他面前张开了血盆大口,他如堕其中,越坠越深,却仍然平静喜悦地侃侃而谈:“对,我当然以为自己弄丢了戒指。哪个可怜的笨蛋新郎没有经历这件事,婚礼就不完整了。但你知道吗?你让我等了好久!久得让我想到了种种可能发生的可怕的事。”

马车驶上第五大道时,她出人意料地转过身来,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但只要我俩在一起,就再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了,不是吗,纽兰德?”

当天的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安排,这样小夫妻在婚礼早餐后便有足够的时间换上旅行服装,在欢笑的伴娘和啜泣的父母中间走下明戈特家宽阔的阶梯,并且按照传统经过众人泼撒的稻米和绸缎拖鞋走上马车。他们有足足半个小时的时间驾车到车站,装出资深旅行者的样子在书报亭里买好最后的周票,舒舒服服地坐上为他们预留的车厢,梅的女仆已经在那里放好了她的灰白色旅行斗篷和从伦敦买来的崭新炫目的梳妆袋。

莱茵贝克的迪拉克老姨母们心甘情愿地让出她们的房子给这对新婚夫妇使用,这样一来她们就能在纽约与阿切尔夫人共度一周。阿切尔乐于逃离通常安排在费城或巴尔的摩一间酒店里的“新婚套间”,于是欣然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到乡间去的主意让梅着迷。看到八位伴娘费尽心思猜测他们神秘的隐居地却无功而返,她像孩子般被逗乐了。租用一所乡间房子的做法被认为“十分英式”,这个被普遍视作当年最精彩的婚礼也借着最后机会大放异彩。但除了新郎和新娘的父母之外没有人知道房子在哪里,一对新人被追问时抿紧了嘴唇神秘地说:“啊,他们没有告诉我们——”这显然是真的,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待他们在车厢中安顿好,火车甩掉了林木葱郁、无边无际的郊区,扎进春天惨淡的风景里,他们的谈话便变得比阿切尔预想的简单。不管在神态还是语气上,梅依然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女孩,急切地跟他交流婚礼上的事情,像伴娘与迎宾员谈论时那样不带偏见地讨论。一开始,阿切尔以为这种淡然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悸动,但她清澈的眼睛流露出的只有一种平静的浑然不知。她第一次与丈夫单独相处,而丈夫只不过是昨日那位迷人的伴侣。没有人能让她如此喜欢,也没有人能让她如此完全信任,订婚和结婚这段愉快历险的点睛之笔就是能像一个成年人——应该说是像一个“已婚女子”一样,与他独自踏上旅程。

正如他在圣·奥古斯丁的教堂花园里发现的那样,如此深厚的感情居然能与如此贫乏的想象共同存在,实在让人惊奇。但他想起即便在那时,他也吃惊地发现她的意识一旦放松下来就恢复了少女般的面无表情。他明白,她这一生会尽最大的努力应付她碰到的每件事情,但除了偷偷一瞥外,她绝不会有更多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