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2/3页)

里维埃先生恢复了他正常的苍白脸色:这几乎是他最苍白的脸色了。

阿切尔充满火药味地继续说:“你凭什么认为——我想你是因为我与奥兰斯卡夫人的关系才向我请求的——认为我会跟她的家人持相反意见?”

有一会儿,里维埃先生脸上表情的变化就是他唯一的回答。他的神情从怯懦变成了深深的悲痛,对于一个平常足智多谋的年轻人来说,很难比他现在表现得更毫无防御、脆弱不堪了。“噢,先生——”

“我想不出,”阿切尔继续说,“你为什么要来找我,还有其他人比我与伯爵夫人亲近得多,更想不出你为什么认为我更容易接受你传达的观点。”

里维埃先生回应这个攻击时的谦逊令人不安。“先生,我向你提出的观点是我自己的,不是我被派来传达的。”

“那我就更没有理由听了。”

里维埃先生再次看着他的帽子,仿佛在斟酌这句话是否足以暗示他戴上帽子离开。然后,他忽然果断地说:“先生——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吗?你所质疑的是我来这里的权利,还是你认为这件事已经完结了?”

他的平静和锲而不舍让阿切尔感到自己的气势汹汹十分笨拙。里维埃先生成功地影响了他:阿切尔微微脸红了,再次跌坐在椅子中,示意年轻人也坐下。

“请你说说,为什么这件事还没有完结?”

里维埃先生痛苦地盯着他。“那么说你同意其他亲戚的意见,在我带来的这些新条件面前,奥兰斯卡夫人几乎只能回到丈夫身边?”

“老天啊!”阿切尔高呼,他的客人低声表示肯定。

“在见她之前,我去见了——按奥兰斯基伯爵的要求——洛弗尔·明戈特先生,我去波士顿之前跟他谈了几次。我明白他代表着他母亲的观点,而曼森·明戈特夫人在家族中地位举足轻重。”

阿切尔坐着一声不吭,感到自己正死死地攀在不断下滑的悬崖边上。刚刚得知的消息让他大为惊讶,但发现自己被排除在磋商以外,甚至不知道磋商已经开始更让他目瞪口呆。他忽然明白到,如果家族不再咨询他的意见,那就是因为某种深层的家族本能警告他们,他已不再站在他们那一边了。他一下子醒悟过来,想起射箭会那天从曼森·明戈特夫人家回家时梅说的话:“或许,埃伦最终还是和丈夫一起更快乐。”

即使新的发现让他心烦意乱,但阿切尔依然记得他当时的狂怒高喊,还想起自那次后妻子再也没有向他提起奥兰斯卡夫人。她不经意地说起埃伦无疑是为了试探他的口风,这个结果被汇报给家族,从此之后阿切尔便被心照不宣地剔除出了他们的讨论。他对这种能让梅臣服于他们决定的部族纪律大为赞叹。他知道,如果良心抗拒的话她是不会这么做的,但她的观点也许和家族一样,认为奥兰斯卡夫人当一个不幸的妻子总好过做一个分居的妻子,而且认为与纽兰德讨论毫无用处,因为他有时会莫名其妙地不承认那些最基本的道理。

阿切尔抬头看见客人焦灼的目光。“你难道不知道,先生——你有可能不清楚——家族开始怀疑他们是否有权建议伯爵夫人拒绝她丈夫最新的提议?”

“你带来的提议?”

“我带来的提议。”

阿切尔几欲大喊:无论他知道什么或不知道什么,这都与里维埃先生无关,但里维埃先生谦卑却又勇敢的无声凝视中有某种东西让他否决了这个结论,他以另一个问题回答年轻人的提问:“你向我说这些东西的目的是什么?”

他毫不迟疑地回答:“来求你,先生——用我所有的能力来求你——不要让她回去——噢,不要让她走!”里维埃先生高呼。

阿切尔越发震惊地看着他。他的痛苦和坚毅不容有疑:他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不顾一切地申明自己的观点。阿切尔沉思着。

“我能问,”他终于说,“这是你对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立场吗?”

里维埃先生脸红了,但眼神没有躲闪。“不,先生:我诚挚地接受我的任务。我真的相信——原因我就不多说了——奥兰斯卡夫人能恢复她的地位、财富和社会尊重对她而言是更好的,这都是她丈夫的身份给予她的。”

“那么我想,除此之外你不会接受这个任务。”

“那样我是不会接受这个任务的。”

“后来呢——?”阿切尔又停了下来,他们四目相对,再次互相审视。

“啊,先生,在见过她、听了她的话之后,我知道她在这里活得更好。”

“你知道——?”

“先生,我忠实地完成了我的任务:我传达了伯爵的观点,我提出了他的条件,并没有添加任何我自己的评论。伯爵夫人人非常好,她耐心地听了,甚至见了我两次,她不带偏见地考虑了我要说的所有话。正是在这两次谈话的过程中,我改变了主意,开始有了不同的看法。”

“我能问是什么导致了这个变化吗?”

“只是因为看到了她的变化。”里维埃先生回答。

“她的变化?你之前就认识她?”

年轻人又脸红了。“我以前在她丈夫家中见过她。我认识奥兰斯基伯爵许多年了。你也知道他是不会派一个陌生人执行这样一个任务的。”

阿切尔的眼神在办公室空白的墙上游离,落在一本挂历上,挂历的上方是美国总统粗犷的面容。他治下数百万平方英里的土地上居然会发生这种对话,真像凭空想象出来的那么奇怪。

“变化——什么样的变化?”

“啊,先生,这我能告诉你!”里维埃先生顿了顿,“你看——我以前从来未想过她会是美国人。如果你是她那样的美国人——还有你们这样的——那么某些上流社会接受的,或至少作为一种方便的等价交换而忍受的事情,就会变得无法想象,完全无法想象。如果奥兰斯卡夫人的亲戚明白这些事情是什么,他们无疑会像她一样无条件地反对她回去。但他们似乎认为丈夫希望她回去恰恰证明了他无法遏制地向往家庭生活。”里维埃先生停下来,然后又说:“但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阿切尔回头再看美国总统,然后低头看着办公桌和桌上散落的纸张。有一两秒时间,他说不出话来。在此间隙,他听见里维埃先生推开椅子,意识到年轻人站起来了。他再次抬头,看见他的客人和他一样动情。

“谢谢你。”阿切尔简单地说。

“不需要谢我,先生,应该是我——”里维埃先生忽然停下,仿佛同样难以启齿。“但我希望,”他语气坚定起来,“能再说一件事。你问我是否受雇于奥兰斯基伯爵,目前来说是的,我几个月前回到他那里,因为和所有需要照顾老弱病残的人一样,我也有一些私人的需求。但自从我踏出这一步,来到这儿对你说了这些事后,我认为我已经完成任务了。回去后我也会跟他这样说,并告诉他我的原因。就这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