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2/3页)

然后有一天,梅告诉他曼森·明戈特夫人要见他。这个要求并不让人惊讶,因为老夫人正在稳健地康复,她也一向公开宣称她喜欢阿切尔甚于其他孙女婿。梅满心欢喜地传达这个消息,老凯瑟琳欣赏她的丈夫让她颇为自豪。

阿切尔停顿了片刻,然后觉得必须说:“好吧。我们今天下午一起去如何?”

他的妻子喜上眉梢,但马上回答说:“噢,你最好还是自己去。外婆老是见同样的人觉得很无聊。”

阿切尔按响明戈特老夫人的门铃时心在狂乱地跳。他最盼望的就是能独自前往,因为他肯定这次拜访让他有机会私下与奥兰斯卡夫人说话。他决意等到这个机会顺其自然地出现。现在机会来了,他就站在台阶上。在门后,在门厅旁那个挂着黄色锦缎的房间门帘后,她一定在等着他,再过片刻,他就能见到她,在她带他进病房之前跟她说话。

他只想提一个问题,之后他的道路便明朗了。他想问的只是她回华盛顿的日期,对这个问题她很难拒绝回答。

但黄色客厅中等待他的却是那名混血女仆。她雪白的牙齿就像键盘一样闪亮。她推开滑门,领他走到老凯瑟琳跟前。

老妇坐在床边一张王座般的巨大扶手椅上。她身边是一个红木架子,上面放着一盏铸铜台灯,雕花球形灯罩上平放着绿色的纸罩。她的手边没有一本书或一份报纸,也没有任何女性用品的痕迹:谈话向来都是明戈特夫人的唯一追求,她根本不屑于佯装热衷刺绣。

阿切尔在她身上看不到中风留下的轻微歪扭。她只是看起来更苍白,肥肉褶皱和凹处的阴影更深而已。一顶有凹纹的头巾女帽以浆过的蝴蝶结系在她最上面的两层下巴下面,棉纱头巾在她波浪般的紫色便袍上交叠,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精明慈祥、优哉游哉,在餐桌前管不住嘴的老祖宗。

她的两只小手像宠物一样舒舒服服地搭在巨大的大腿上,她伸出一只手朝女仆大喊:“别让任何人进来。如果女儿叫我,就说我睡着了。”

女仆离开了,老夫人转向外孙女婿。

“亲爱的,我看起来很丑吧?”她欢快地问,一只手摸索着她那高耸的胸上的褶皱棉纱,“我女儿跟我说,我这个年龄已经不要紧了——好像越难掩藏就越不用怕丑似的。”

“亲爱的,您比以往更好看了!”阿切尔以同样的语气回答,她仰头大笑起来。

“啊,但不如埃伦好看!”她大声说,顽皮地朝他眨眼睛。还没等他回答,她又说:“你驾车到渡口接她那天她也很漂亮吧?”

他笑了,她继续说:“是因为你这么跟她说,她才中途把你放下的吗?我年轻的时候,小伙子不是被迫的话可不会轻易抛弃漂亮的姑娘!”她又咯咯笑了,然后打住笑,发起牢骚来:“她没有嫁给你真可惜,我总是这么跟她说。她要是嫁给你我就没有这些烦恼了,可是谁又会想到替他们的祖母省心呢?”

阿切尔想,她是否因为生病而犯糊涂了。但她忽然说:“好啊,不管怎样,这已经定好了,她会留下来陪我,不管家里其他人怎么说!她刚来不到五分钟我就想跪下来求她留下来——要是过去那二十年我知道有什么办法把她留住就好了!”

阿切尔静静地听着,她继续说:“他们都来做我的工作,你一定知道,来劝说我,洛弗尔、莱特布莱尔、奥古斯塔·韦兰,还有所有其他人,说我要坚持己见,砍掉她的生活费,直到她看清自己有责任回到奥兰斯基身边为止。他们以为那个秘书还是什么人拿出最后的提议时,就把我说通了——我承认那些提议十分丰厚。毕竟,婚姻就是婚姻,金钱就是金钱——两者都各有用处……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停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说话很费劲似的。“但我一看见她,我就说:‘你这只可爱的小鸟啊!想再把你关在笼子里?我绝不答应!’所以现在决定了,只要我这个奶奶还在,她就要留下来照顾我。这不是什么大好前途,但她不介意,当然我也告诉莱特布莱尔,她必须拿到她应得的生活费。”

年轻人血脉偾张地听她说着,但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这个消息究竟为他带来快乐还是痛苦。他本已果断地决定了他要走的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调整思绪。但慢慢地,一种美妙的感觉在他心中弥漫开来,困难被推迟了,机会奇迹般地出现了。如果埃伦同意来跟祖母一起生活,那一定是因为她认识到自己无法放弃他。这就是她对那天他的最后请求的回应,如果她当初不愿走出他怂恿的的极端一步,那她最终还是屈服折中了。他重新思考着,不知不觉变得轻松起来,就像一个本已孤注一掷的人却忽然品尝到转危为安的甜蜜。

“她不能回去——那是不可能的!”他大叫。

“啊,我亲爱的,我早就知道你会站在她的一边,这也是我今天叫你来的原因,因此当你的娇妻提出要和你一起来的时候我对她说:‘不,亲爱的,我很想见纽兰德,我不希望任何人分享我们的交流。’因为你看,亲爱的——”她在下巴允许的范围内仰起头,定睛看着他,“你看,我们将会有一场战争。家族不想她留下来,他们会说因为我生病了,因为我是一个羸弱的老妇,她才能说服我。我的身体还没有好到能跟他们一个一个地斗,你必须要替我上场。”

“我?”他舌头打了结。

“就是你。有何不可呢?”她马上反问,圆圆的眼睛忽然像小刀般锋利。她的手在扶手上挥舞,浅色的指甲像鸟爪一样抓住他的手。“有何不可呢?”她再次尖锐地问。

在她凝视之下,阿切尔恢复了镇定。

“噢,我不算数——我无足轻重。”

“唔,你是莱特布莱尔的合伙人,不是吗?你必须通过莱特布莱尔说服他们。除非你有理由不这么做。”她坚持道。

“噢,亲爱的,即使没有我的帮助,我也支持你与他们抗争到底。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帮忙的。”他向她保证。

“那我们就安全了!”她松了一口气,老谋深算地笑看着他,然后头靠着抱枕说,“我早就知道你会支持我们,因为他们说她有义务回家时从来没有引用过你说过的话。”

他对她惊人的洞察力感到一丝畏惧,很想问“那梅呢——他们有引用她说的话吗?”但他觉得换一个问题更安全。

“那奥兰斯卡夫人呢?我什么时候能见她?”他说。

老夫人咯咯笑了,眼皮皱成一堆,淘气地打着手势。“今天不行。每次只能见一个。奥兰斯卡夫人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