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旧 六    冰雪容颜(第4/5页)

“天上地下,太遥远了。”

她站在那儿,忽然之间觉得胸口波动一缕暗暗的潮涌,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忽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过了许久,她见李舒白已经向前走去了,才回过神来,赶紧快走了几步,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地吃着手中的烤鹅。这是成都府最有名的一家烤鹅,外酥里嫩,火候恰到好处,香气熏人,是她当初在成都府最爱的小吃之一。

黄梓瑕咬了一口,又担心这些市井的小吃李舒白会不喜欢,悄悄地抬眼看一看他,却发现他站在人群中,正回头看她。比旁人高出半头的身材,在人群中十分好找。

她在人群中蹭到他身边,仰头问他:“好吃吗?”

他看着她粉嘟嘟的唇,又低头看看手中的鹅翅鹅掌,平生第一次在街上打开手中的油纸包,咬了一口品尝着,然后点了一下头,说:“不错。”

她望着他在灯火下灿烂的容颜,不由自主地觉得有点紧张,仿佛为了掩饰自己,她扯开话题,说:“我们正在被追杀中,这东西里,该不会有人下毒吧?”

“不会,”李舒白淡淡说道,“对方未必已经知晓我们的身份,而且他们连岐乐郡主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拿来利用,务求一击即中,怎么可能会用这么不确定风险的办法?”

“嗯,比如在我们的住处放一把火,比在街上给我们下毒可方便多了。”黄梓瑕说。

李舒白点头:“对,所以,在我们身份泄露的第一刻起,落脚的地方就要认真挑选一下了。”

黄梓瑕深以为然,说:“所以接下来,我们要遇见的人,或者说,从现在开始到我们下一次遇袭之前遇到的人,非常重要。”

李舒白看了她一眼,只一点头,却不说话。

他们像普通人一样,在顺流逆流的街道人流之中穿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自然也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们有时因为人流磕绊而碰在一起的肩,有时被风吹起而碰触的发。

街道的尽头是一家文房用品店。柜子中有白麻纸、黄麻纸,更有各色彩纸、洒金花笺。益州麻纸是朝廷钦定的用纸,李舒白日常也是惯用的,只是民间卖的毕竟不如上用的,他只看了看,便也放下了。

黄梓瑕手中揉着一张黄麻纸,转而想起那张先皇遗笔。那也是画在川蜀黄麻纸上的,至今令人无法揣测那三团涂鸦的意义,无法窥见其中的原因。

李舒白也定然是想到了这个,转头朝她看了一眼,然后低声说:“父皇画画,一般用的是白麻纸。黄麻纸……一般用来书写。”

黄梓瑕愕然睁大眼看着他。

他凝视着她,店内狭窄,两人靠得太近,他压低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微响起,让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喷在她的耳边,水墨晕渲般散开:“所以,他当时,是想写东西,并不想画画——更不想画那种不知所云的东西。”

轻微的声音,流动的气息,她忽然之间紧张极了,那种紧张脸红的感觉又出现在她心口。

两人走出那家店,夜色深沉,两人行走在人群散去而显得寂寥的街道上时,黄梓瑕终于忍不住,说:“王爷……必定早已想到此事吧?”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那双清幽深暗的眼睛在睫毛下微微一转,看向了她。

她迟疑着,终于还是问:“为什么……却在现在告诉我呢?”

“因为,如今我们已经不一样了。”他说。

她微有迷惘,抬头看他。

明月东出,天色墨蓝,他在月光之前,夜空之下,深深凝望着她,他不发一言,却已经让她清楚了他想要说的话。

是的,不一样了。

她记得自己紧紧抱住他滚烫的身体,在黑暗中将脸贴在他的脖颈上;记得自己曾割开他的衣服,按着他赤裸的肌肤帮他包扎;记得在他身边守了一夜之后,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他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静静地在黎明天光之中凝视着她——

就像他现在凝视着她一样。

而他现在让她知道了这个秘密,将她又卷入了一场他身边的阴谋。此后,哪怕是她家的冤案洗雪,她重获清白,恐怕也只能与他并肩一直走下去,再也无法脱离他了。

因为,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她与他,不一样了。

“夔……王兄!杨小弟!”

在他们走到客栈门口时,有个急促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此时两人之前的沉默。

黄梓瑕转头看去,周子秦手中举着一个小瓶子,向着他们快步奔来,脸上的表情又是得意非凡,又是兴高采烈,又是惊慌失措,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怪异。

她不由得问:“这么快就检验出来了?”

“是啊,因为我万万没想到……”他说到这里,眼睛一转,看了看周围,然后神秘兮兮地拉着他们往里面走,“这事情可不对劲啊,赶紧的,我给你们看看!”

周子秦惯会吊人胃口,把门窗紧闭之后,还要仔细查看一下旁边的缝隙,直到确定万无一失,才将那个瓶子往桌上一放,压低声音问:“你们可知这是什么?”

黄梓瑕接过看了看,里面是平淡无奇的一瓶液体,无色无味,如水一般。

“小心小心!这可是剧毒!”周子秦赶紧说。

黄梓瑕又问:“是什么?哪里来的?”

“自然是从那绺头发上来的。她虽喝了毒药就死了,但毒气还是走到发梢了,我烧了那么点头发溶于水中,又过滤之后,就得了这么一瓶剧毒,”周子秦得意扬扬地展示给他们看,“可要小心啊,我点了一筷子头在水中,毒死了一缸鱼呢。”

黄梓瑕不由得为他家的鱼默哀了一下。

李舒白微微皱眉,将那个小瓶子拿过去,看了许久,才若有所思地问:“鸩毒?”

“是啊!就是鸩毒啊!”周子秦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悦,偏又不能大声说话,简直是憋死他了,“鸩鸟羽毛划一下酒,就能制成鸩酒的那个鸩毒啊!”

“那是谣传,”李舒白淡淡说道,“世上并没有鸩鸟,只是因为被这种毒杀死之后,死者全身发肤都会含剧毒,鸟被毒死之后,羽毛也会含毒。拿着死者的发丝或者羽毛,都能再度制成剧毒,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周子秦吐吐舌头,又说:“这样的剧毒,幸好世人不知道配方是什么,不然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李舒白点头道:“这毒,宫中是有的,原是前朝所制。据说是以砒霜为主,乌头、相思子、断肠草、钩吻、见血封喉为辅炼制而成。当初隋炀帝死后,宇文化及在扬州他的行宫中所获,后来辗转流到太宗皇帝手中。太宗因此毒太过狠绝,因此将配方付之一炬,药也只留下了一小瓶,时至今日已经几乎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