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旧 十六   落尽酴醾

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再说什么。她上了那拂沙的背,蹄声渐渐远去。长风迥回,碧空浩荡,只留得他一个人在风中,清楚地看见她头也不回的姿态。

黄梓瑕一夜浅眠,脑中翻来覆去无数纷繁念头,杂乱无章地在她的脑中拥挤来去,让她无法摒弃又无法看清。

也不知是甜蜜还是悲哀。

快到天亮,她才迷迷糊糊入睡,直到外面的吵闹声将她惊醒。她抬手遮住眼睛,困倦至极,在床上翻了个身,呆呆地继续想着那些困扰自己的事情。

外头的人用力捶门:“崇古,快点起来啊!我有新发现!”

自然是周子秦了。他大约是在衙门中等急了,所以干脆直接冲到节度府来拎她起床了。

天色可能已经近午。外面的光线亮得简直令人睁不开眼睛。黄梓瑕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只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将自己拾掇好,再先将节度府给她准备的衣物穿戴整齐,才打开门,问:“什么发现?”

周子秦兴冲冲地举着手中那个爱逾珍宝的双鱼玉镯,说:“今天一早,有个当铺的人就过来找我了,说是衙门的人找他,他连夜从龙州赶过来的。他一看见这个镯子就想起来了,当时的买家是——”

黄梓瑕眼前一亮,见他又故意卖关子只说一半,顿时急了:“是谁?”

“哈哈,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叫当铺的人去查的!”周子秦一脸得意,显然对自己的洞察力充满信心,“你是什么时候去问的?不然对方怎么会来找我?”

黄梓瑕点头,问:“那个镯子确实是龙州那边的人卖出的?买家是谁?”

周子秦往节度府的周围院落看了看,免得有熟人看见,一边拉着她进了房间,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你肯定想不到!当时买下这个镯子的人,并不是傅辛阮的情郎温阳,而是——西川节度府!”

黄梓瑕愕然,脑中无数纷繁的线索与念头顿时全都涌了上来,一切似乎都因此而有迹可循,但一切都似乎因此而更加杂沓混乱。

“据说,当时刚好年节,当铺的老掌柜依例精心准备了一批好东西,请了各府的管事过来。自然节度府排在第一个,先挑选一下有什么是节度府看得上的。供他们挑选的那一批东西中,就有这个玉镯子。当时是龙州送东西来的人在管着,节度府有人便问,这个镯子玉质一般,造型倒是挺有趣,不如给了我们作添头?当铺自然乐得做这个人情,于是就没有登记在册,直接就送给他们了。”

黄梓瑕慢慢问:“当时节度府过去的,是谁?”

“那人是龙州临时来帮忙的,自然不知道。因为没有入册,所以如今要追查也难。不过,这边当铺的人回忆,有齐腾在内。”

这么说,这个镯子是落到了齐腾的手中。

齐腾与温阳的关系究竟如何?他与禹宣的关系又到底怎么样?傅辛阮与温阳之间的交往又究竟如何?齐腾买下的手镯如何到了傅辛阮的手中?仆妇汤珠娘的死,又究竟是意外还是谋杀?如果是谋杀,那么原因是什么?

齐腾的死,究竟是与谁有关?是周紫燕不肯嫁与他,所以用她还没有察觉的手法、或者授意他人杀害,还是他素日交往的人……禹宣?温阳?或者,范将军?

而在禹宣的身上,又究竟发生过什么?是他的记忆出错,所以导致混乱之中出现了关于她杀害父母的场景,还是有人在他的面前陷害自己,设置了场景让他误会自己?

事到如今,她父母的案情,唯一已经查明的,只有鸩毒一事。在当时能有机会下手又能拿到鸩毒的人,究竟是谁?死在鸩毒下的傅辛阮,和自己的亲人又有什么关系?究竟会不会是同一个人下的手?她父亲是成都府尹,傅辛阮是一个乐伎,这之间的关联,又会是什么?

黄梓瑕迅速地将这一切的头绪都清理出来,揪出了最重要的一个点——他们同在的那一个诗社。

今日时间凑巧,晴园诗社正好在清溪边聚会,社中所有人都接了帖子。

“走吧,刚好人到齐了,我们不如去会一会那群人。”周子秦带着黄梓瑕纵马出城,说道,“清溪的风景很好的,我顺便带你去欣赏一下。”

清溪在城郊,出了成都府,就在前往汉州、龙州的路上。

周子秦和黄梓瑕一人一骑,出了城门,过城郊十余里,便是山行道路。

上山道旁设有来往关卡,前阵子搜寻夔王已经完毕,如今也没接到什么重要的图影文书,几个西川军士卒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随意地打量着行人。

周子秦交游最为广阔,经过关卡时,还从马背上卸下一笼刚买的果子,递给那几个兵卒说:“上次刘大哥说在这边把守,口渴乏累,我寻思着送酒水啥的怕影响公务,给你们带点这个。”

几个人见他这么热心,顿时少捕头长少捕头短的,一定要留他歇一歇,还给倒了两杯凉茶喝着。

黄梓瑕看着零星来往的行人车马,随意问:“这几日应该人多吧?几位可辛苦了。”

有个年轻的点头道:“可不是,前些天封山,好多人都憋着呢,这几天可算夔王安然无恙,放开了之后,人着实多。”

“当时搜寻夔王时,听说除了西川军之外,马匹一律不许进出?”黄梓瑕又问。

那几个守卫啃着果子笑道:“可不是,夔王要是出了事,别说我们,整个西川军、成都都担不起啊!哪敢让人进出。”

“那几天三班轮流嘛,一个非西川军的也没进去过。”

“辛苦辛苦……”黄梓瑕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又问,“对了,齐判官是文职,他当时进山是为什么?”

周子秦顿时震惊了,愕然看着她,不明白怎么忽然提起齐腾,又忽然讲到他进山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她是怎么知道齐腾当时进山的。

“哦,是啊,说起来倒是奇怪,我们也觉得齐判官不该进山的,但那天他就是骑着马溜溜达达过来了,还说不放心,得亲自巡逻一遍。”

“对啊,我当时赶紧套了马准备跟着,他却说自己随便进去看看,即刻就回。我才上马,他就已经驰出去了,那我也没辙,只好又下来了……”

“是啊,结果这马屁也没拍成,人家压根儿不理你,哈哈哈……”旁边一群人奚落嘲笑他。

又有人想起什么,赶紧问周子秦:“哎哎,少捕头,齐判官是不是死了?”

周子秦点头:“对啊,死得还挺蹊跷的,我和杨公公想了许久,没啥头绪。”

“是吗?连少捕头这么英明神武都查不出来,那可真是悬了。”

“齐判官平时人挺好的,对我们这些污烂兵都笑眯眯的,真没想到会被人杀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