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第4/10页)

先有平行世界多元生活,再谈既可以朝九晚五,又能够浪迹天涯。

当一个人对多元和平衡有了清晰的认知,怎会再狭隘地非黑即白地去看世界?怎会一门心思地去相信什么牛×哄哄的世俗成功法门,或者去片面追捧什么狗屁熏熏的“说走就走的旅行”?

我不反主流,我烦的是单项选择。

我不捧亚文化,我烹的是多元平衡。

我不屑路径依赖,我写的是知行合一的人生。

若干年来,平行世界多元生活这八个字,我和我的同道中人一直身体力行着,并裨益良多。

也不是没有过动摇,任何理念的秉行初期,总会遭遇客观条件的制约,比如种种不理解,种种嗤笑声。有明讥暗嘲,也就有默默的鼓励和支持,最初给予我认可的是她,我舞台上的搭档。

最初和刘敏谈及这些想法时,我是忐忑的,她听完后却满化妆间蹦跶学青蛙跳。

她说:啊啊啊,这也是老娘想要的生活啊!

蹦跶了半天,她坐在化妆台上发呆,稍许落寞稍许哀怨……她两只爪子伸过来,抠住我的肩膀作死摇晃:这种生活,老娘我是没戏了,你替我去实现吧!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阵摇晃:哎哎哎,不行不行,凭什么我不能实现?你赶紧给我再洗洗脑,快快快!

我不想给任何人洗脑,尤其不想给她洗,我觉得她活得挺明白,我只说:这种理想中的平衡生活,有可能最后我们谁都实现不了,但最起码在还算年轻的今天,我们有过知情权……

后半截话是:

先有知情权,再有选择权,先尝试再甄别,再筛选再锁定目标,中心思想是平衡,核心技术手段是经常问问自己——想不想要,想要多少?

想要就好好要,每个独立世界都要负责任地去经营,该认真就认真,该拼命就拼命。

但同时,在每个独立世界里,都要给自己立一个清晰的及格线目标,人的精力和心力毕竟有限,一个世界里浸淫得太深,势必影响各个世界的整体平衡,七分熟还是八分饱,知足是王道,聪明人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多少。

后半截话我没来得及说。

门被一肩膀撞开,满头大汗的导演张牙舞爪,刘敏刺啦扯下一条透明胶带反手递给我,快开场了,背上的别针还没别完。我们急三火四地往上场口跑,舞台口处她忽然转身,一把揪住我的耳朵使劲拧,她厉声道:不管你有多少个平行世界,都要先把眼前的世界打理好,在哪个世界就尽好哪个世界的本分,懂吗!

我疼,我说懂懂懂你你你撒手……

她逼我,懂了什么了?说!

我说我什么都懂,她眼睛一瞪手上力道加码,一边拧一边说:你个熊孩子给我记清楚了——抱起吉他你就只是个歌手,回了酒吧就最好只卖酒,拿着麦克风时你除了主持人的身份外别的什么都不能是,懂不懂?绝对不能搞混的……

上场门唰的一声开了,兴高采烈的观众们一秒钟安静,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和她站在追光中。

我的耳朵还捏在她手里……

那个片段想起来就忍不住笑,笑完了会发呆,也只有在发呆时,昨日种种方会重现眼前。

除了我妈和我小学班主任以外,你是唯一一个拧过我耳朵的人。

谢谢你懂我。

姐姐,谢谢你当年凶巴巴的叮咛。

(五)

她当然是姐姐,她比我年长两岁,她爱操心。

我那时有个习惯,一旦切换了世界,就只花身处的那个世界挣来的钱。

每个平行世界都要经济独立,不然很容易从平衡变成寄生,故而从主持人的世界切换去流浪歌手的那个世界时,除了一张单程票,绝不动用当主持人挣来的钱。

她从没笑话过我这个矫情的习惯,只是坚持用她自己的方式帮我省钱。那个时期摄影棚从济南搬到了北京,很多次从北京出发时,都是她送我。她那时刚攒钱买了辆小破车,比鞋盒子大不了多少,那辆车一度是我去机场、去车站的专车。推辞不了的,我怕被揪耳朵,她拧耳朵的技术太娴熟了,左旋右转的,开门拧锁一样。

她那时住高碑店,天蒙蒙亮出发,穿越半个北京城开到白云观,接上我后,先找家早餐铺子,逼我吃下一斤油条一锅炒肝,然后顶着初升的太阳开上环路杀向机场。

头天晚上的录像往往是场鏖战,不困是不可能的。我迷迷瞪瞪打着饱嗝,她却精神百倍地哼着歌,有时候哼: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

有时哼: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边哼边打哈欠,她精神百倍地打哈欠,我死去活来地打饱嗝。

收费站前我掏钱包,她一脸平静地夺过来,甩手扔到后座。我说:我×,10块钱而已啊,矫情什么?她说:是啊,你跟我还矫情什么?

机场出发大厅门前,她嘎吱一脚刹车,把准备好的零食塞进我怀里,又拍拍我的肩膀说:走吧小伙子。进门前我回头,她摇下车窗喊:替我好好玩儿哈!

素面朝天的一张脸,清清楚楚两个大黑眼圈,怕误了我的行程,她昨晚回家卸完妆后,应该又是一夜没睡。有过多少次送行?不记得了。只知道每次我滚蛋了以后,她都会把车开出机场高速,找个树荫角落补个觉,她毕竟不是铁打的。

我是独生子,我常想,如果我有个姐姐,应该也会如此待我吧。

她是当惯了姐姐的人,自立得早,懂事也早,辛苦挣来的钱,给爸妈买房,又给弟弟买了房。她那时常拽我逛街,逼我当衣服架子,说她弟弟的身材和我是一样的。她给弟弟买起东西来眼睛都不眨,自己却一天到晚穿着运动服,还是杂牌子。别的女主持人开奔驰宝马时,她依旧开那辆鞋盒子一样的小破车,那车的操纵性堪比手扶拖拉机,但她车技不错,停车只需要10分钟,方向盘只需要打20把。

我们最长在那辆车里待过6个小时,从下午到晚上,沉默不语。

车绕着三环路一圈又一圈,她那时刚失恋。

失恋她也不哭,也没怨念,只是把音响声放得巨大,若有若无地跟着哼,手握着方向盘,指尖轻轻打着拍子。

她是实打实的美女,又是有名气的卫视主持人,当时还拍了赫赫有名的《武林外传》。按她的条件,只要点点头,找个身家亿万的男朋友完全不是问题,她却给自己挑了个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年龄也偏大,理由不过是这人踏实朴实,肯好好一起过日子。

她说她就够闹的了,应该找个稳一点儿的人才能搭配合理。

愿景和现实往往背道而驰,她遇人不淑,貌似最踏实的人原来却最不老实。分就分了,难过却难自已,一般女孩子受了委屈可以找家人哭诉,她却没机会当一般女孩子。她向来扮演的角色是照顾者,冷不丁地需要当一下倾诉者,却很难找到合适的倾听者。糟心的事不可能跟家人提及,她向来只报喜,从不肯让家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