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有梦为马](第2/6页)

我有一个隐居在大理的朋友,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妈妈,叫做听夏。

她的价值观是:所有数字可以衡量的商品价值,都是要努力去逃脱的。

听夏站在田间,带着她的小宝宝,在苍山洱海旁,安享着她的生活。她是个有信仰的女人,她在欧洲留学一直到二十多岁才回国。回来以后,她想找一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她去应聘,一次接一次地应聘,后来发现,哇噻,这个时代发展得太厉害了,她游学了这么多年回来以后,居然竞聘不过一个稍有一丁点儿关系的人。

后来她安居在大理,这个有才情的女人有一次跟我讲起她背上的小女儿,她说:“你知道吗?小朋友刚睡醒的样子,就像是从一个遥远国度刚刚旅行回来,身心疲惫,向我索要一个温暖的拥抱。”

冬天过去后,春天到来了,听夏就要离开大理了。因为大理生活成本开始慢慢变高,她没法待下去了,她是一个极简主义者,想规避一切数字可以衡量的商品价值的影响。而能够供她选择的地方越来越少了,她会去西藏的波密,那里有桃花谷,三面雪山,一面桃花,她说她会带着孩子在那里静静成长。我问她吃什么,她说有什么吃什么。

她四年前穿的衣服,和我最后一次见她时穿的衣服,是同一件。

很多时候我在想,信仰可能会让一个人非常幸福吧。

在路上我遇见了很多人,那些处在某种幸福状态的人,那些让我感到幸福的人,他们都有一种信仰。这种信仰不一定是宗教,当然也可以是宗教,比如昌悟师兄。

他年龄比我小,但却是我的师兄。昌悟师兄是一个研究生,我两年前在拉萨认识了他。我们在大昭寺旁边的八角街的藏姑寺甜茶馆里探讨过一些学术问题,他是一个学识非常渊博的人。后来有一天,他剃头出家当了和尚,成天笑呵呵的。但让我惊讶的是,现在的他跟剃头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他还是很愿意听别人唱歌,我经常当着他的面唱歌,包括我曾唱过的那首《丽江之歌》(又名《把爱做够》),他也含笑在听。昌悟师兄笑得很超然,他的状态让我觉得他非常平和幸福。

他放弃的是什么,我不愿意去深究,但他获得的是什么,可能不用我多说,在座的人应该会懂。

昌悟师兄留下了一幅画面在我脑海中:他牵着我的师弟去遛街,那种了无牵挂、怡然自得着实让人羡慕。给大家普及一个知识,很多的比丘、弘法利生、收弟子是六道收徒的,都是有情众生,人可以皈依佛门,狗也可以。我们有一条狗,叫做昌宝师弟。师弟就有一个毛病,随地大小便,这个不太好,除此之外都挺好的。

我还有一个懂得给自己营造幸福的朋友。

她有一本护照,可以去世界上大部分国家。她是一个台湾诗人,叫做然灵。这个朋友每到一个地方旅行,无论是菲律宾、印度,还是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她都会给我寄一张明信片,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间断过。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我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我们曾有数度擦肩而过,彼此之间的直线距离可能只有100 米,但说好了不见面。因为她说见面之后,就不确定是否还愿意继续给我寄明信片了。

她每到一个地方,都有这样的兴致,来和一个遥远的、未曾谋面的朋友分享她的心情,她的心态几乎永远是阳光而没有阴霾的。我们是彼此文字作品的首读者,我给她读我的文字,她给我读她的诗。她是一个诗人,出过两本诗集但根本不赚钱。在世界各地游历的时候,她靠打不同的工来挣盘缠,她的岁数跟我差不多大吧,我不清楚她是否有过艳遇,是否有爱人,但她呈现给我的这一面人生让我觉着很诗意、很充实、很幸福。

菜刀和老兵,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懂得选择幸福的人。

老兵是一名老兵,他现在隐居在云南丽江古城,就在我酒吧的斜对面开了一个火塘,专卖烧烤。酒卖得特别贵,我们经常说他开的是黑店,但很多人愿意过去消费。

他从不介意我站在他们家烧烤店的桌上喝酒,很性情。我们经常是喝开了以后,大家一起站在桌上边唱歌边喝,前面就是火盆,有好几回,鞋就这么烤坏了。如果你们去丽江的话,替我向他问好,可以报我的字号,让他给你们打折,但打完折后应该也很贵。

这个男人的脑袋只有三分之二是他自己的,剩下三分之一是金属合体。自卫反击战时期,这个男人带着二百个人做敌后穿插,活着回来的只有十几个。回来之后,他获得了一系列荣誉,应该是一等功臣或者是特等功臣之类的吧。但他选择了放弃那一切,隐居云南,娶了一个泸沽湖畔的摩梭女人为妻,他的生育能力非常强,现在有了三个儿子。每年8 月1 日,我会回到丽江,跟他一起来过节,因为那天他会喝到酩酊大醉,然后对着一整面照片墙,来给他的战友们唱歌,唱那首《望星空》。

有一次我做节目,那期节目的嘉宾是《望星空》的原唱者董文华,我当时给老兵打电话:“我是否给你要一张签名照片呢?”

他的回馈是一个字:切!

他理所应当获得的一切,拿命换来的一切,他却选择放弃,然后选择了另外一种最市井的生活状态。他是幸福的吗?刚认识他时,我不敢完全肯定,但一年又一年,我越来越能够感知到他内心的强大。他懂得选择,我认为他是很幸福的。

还有一个人,我甚至不敢把他不戴墨镜的照片展现出来,因为有所顾虑。

他是当年尼泊尔毛派反政府武装游击队的中国籍雇佣兵,一个正儿八经的雇佣兵。当年,我和他在拉萨相识的时候,我在街头卖唱,他每天过来帮我收钱。他收钱不是硬问人要,是真来帮忙收钱。后来我们玩得非常好。后来,他又回去做他的雇佣兵了。很多年,我一直没有他消息。再后来,我知道他的消息,是因为玉树地震后,他是第一批带物资进灾区的人。他当时带队拉着一个车队的物资开了几天几夜,开到玉树……他是我知道的为数不多的,一直到今天,还继续针对玉树地区做志愿者工作的人。我希望他能够长命百岁,希望他身上的枪伤刀伤,在阴天下雨的时候不会太疼。

我和他坐在一起喝酒聊天的时候,他也会回忆往事,当他讲述那些枪林弹雨中的过往时,他呈现出来的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幸福。我愿意用一个矫情点儿的说法描述他:他在“现世存在的超越感”这点上,可能比我们很多人尝试得更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