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有梦为马](第4/6页)

当年我对赵雷说:“赵雷,你这么好的嗓子,这么好的创作能力,这辈子如果被埋没太可惜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当下来看,他果真被埋没了。

浮游吧倒闭以后,赵雷一路流浪去了丽江,他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要在丽江重新支起“浮游吧”这块招牌……后来,他所有的钱被人骗光了,一路流浪回到了北京。再后来,他迫于生计“堕落”了,他去参加了快乐男生的选拔,进了总决赛二十强。

在我来看,他一个流浪歌手出身,经过了那么强的市场验证,他唱的歌让那么多在路上的人真心喜爱,赵雷不红,天理难容。但他终归还是要输,因为他长得不是偶像派,他输给了这个浮躁的时代。他现在的生活依然很艰难,很多时候甚至要继续当流浪歌手,但他自己并不是多么在乎。只要还有民谣音乐,就能让他有内心强大的力量。

成子是另一个流浪歌手,当时我们一起在拉萨卖唱。

他跟我一同经历过一点儿生死。

有一天,我们在拉萨街头卖唱,那天生意非常不好,大约是中秋节前,下着小雨,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很冷。这时有一辆猎豹汽车停在我们面前,冈日森格,汉语名字叫王东的一个小伙子下来问:“纳木错去不去?”

我们说,去啊,免费请我们蹭车,谁不去啊,不去不就二了吗?

车开了好一会儿,我们才想起来,那天我们穿的都是单衣单裤,车再开回去让我们穿衣服已经不太现实了。开到半夜,过了当雄,到纳木错山路上的时候,天下起了大雪。雪一直下到车身的一半,把窗子埋掉了一点儿,我们被埋在雪堆当中,气温下降得很快。天公偏偏作美,那辆车的暖气也坏掉了。而我跟成子,还有二宝,是还没有吃饭的。

现在想想,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几个瞬间之一。我那时想,哎哟,居然有机会可以遭遇到这种危机情况,太妙了。我们把车窗摇开,把雪拨开,爬出去玩。我们半陷在雪地里打滚儿,打完一个滚儿之后,把汽车的后尾灯拨弄开一点儿,灯光射出来一小片扇面,然后我们在扇面里边跳舞,跳了半天之后,我们爬回车里,把衣襟解开,然后紧紧抱在一起取暖,就这样挨了整整一宿,居然没被冻死。

藏地的雪在每天下午会化掉很多,当雪化掉,太阳出来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我们当时停车的位置停得太棒了—离我们停车位置直线距离不过六十厘米,就是万丈悬崖。头天晚上,我们那么蹦着跳着,我们最后一个脚印,有一半已经在悬崖外边了,居然就没死,难道这不幸运吗?

被雪埋在纳木错之后的第二天,我们推着车慢慢过那根拉的垭口,发现很多车已经被雪全埋了,所以那天我们帮人家往外一辆辆推车,推了三十辆车。因为那时我们不太注意脸部防护,脸都被晒伤了。回到拉萨之后,我们很完整地“揭下来”两张人脸皮。藏地的水分非常少,气候干燥,那张脸皮慢慢缩水,缩成了铜钱大小,硬硬厚厚的,就像从脚后跟撕下来的。

每当我看到这一小块皮的时候,回想起年轻时曾经这样折腾过,我就觉得很幸福。这与坐在办公室朝九晚五,或者说站在某一个大型场馆有几万人给我鼓掌,所体会到幸福是截然不同的。

浮游吧没了以后,彬子带着媳妇一路火车站票,站来济南看我,和我告别。然后,他骑着一辆自行车,背着一把吉他环球去了。我一度以为他死在路上了,直到有一天他在异国他乡的一个小城市给我打来一个电话,他忽悠了一帮中东不良少年在电话里一起向我问好。再后来,他回国结婚、生子,回拉萨二度选址,重开浮游吧。

他决心要在藏地漂一辈子,虽然拉萨早已物是人非。

跟你们理解的流浪歌手不一样,从丽江到拉萨,我们从来不会拿着一个歌本说:“大哥,点首歌吧,来,我给你唱一个《最炫民族风》……”我们不唱这个,也不那样去招揽生意,我们基本上是守株待兔唱自己的原创。

那么,是什么导致了大家只有在街头才能唱自己的原创呢?我们很多时候不仅不能免于恐惧,很多的时候仰仗着自己的艺术作品所能获得的一切,也不能让我们的生活免于匮乏。但好在我认识的流浪歌手们都不是物质至上主义者,他们远离了实用主义者的颠倒梦想,就获得了一种独特的无忧恐怖。

很多时候,流浪歌手呈现了这样一种状态:可能我的脸会很脏,可能听我唱歌的人未必会衣冠笔挺,听歌的人可能只是一帮藏地小孩,但当我在唱歌的时候,我会发现,我不仅是在玩音乐,同时也在玩我的人生。

在后藏日喀则地区的一帮捡垃圾的小孩子,他们听我唱完歌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橡皮筋包扎的一小摞钱,全是一毛一毛的纸币,每个人抽出一毛钱放在我面前。

那天,我的同伴哭得很厉害。

那天,有一盏路灯,打在我的头上,昏黄昏黄的灯光下,小孩子们脸很脏,鼻涕疙瘩都有。我可以用圣洁这个词吗?他们给我心灵的这种触动,那一刻让我终生难忘……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幸福,人与人之间的这种认可,抛弃了年龄,抛弃了社会标签,让人很幸福。

大军是丽江流浪歌手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人物,他是仫佬族人。

他一路从广西流浪到了大理,从大理流浪到了丽江,一路卖唱,颠沛流离了十几年。他的人生我看不懂,显然他一直都很开心。他曾用七八年的时间攒了16 万块钱,然后拿16 万块钱去做了一张专辑,一分钱也没有给自己留下,做完这张专辑之后,他在丽江街头卖这张专辑,卖得还不错,但凡回笼出了一部分钱之后,他又拿这钱继续去录歌,录完之后,继续在街头传播。

他唱歌的状态非常好,而且人长得非常帅,像梁家辉。有一天,我喝了点儿酒,我说:“兄弟我再不济也算是个搞传统媒体的,我帮你做一下推广吧,帮你做一下宣传吧。”

他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子,我在做我觉得很开心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通过那种途径、那种方式,让我挣很多钱?”

一开始,我觉得他在说假话,但后来发现他是个认真生活、诚实面对自己的人,那是他真实的想法。如果你们去丽江的话,可能在街头还会碰见他,他很辛苦,每天到了晚上十一点还在街头唱歌,卖他包装精美的、十几万块钱制作出来的那张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