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莲华(二十)

楚鸣凤模样可亲温柔地与燕无纠交谈了一番, 这次她没有提及任何敏感话题,只是相当正常地谈论了苗新的山水风光,告诉燕无纠城中哪里有趣好玩,姿态摆的大方和睦, 和一个宠爱弟弟的长姐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还刻意做出了点疏离端庄的态度来。

燕无纠还是一脸懵懂少年郎的样子, 脸上都是恰到好处的向往卑怯, 眼神不敢往明艳动人的南安郡主身上放, 四下乱飞。

他心中还在冷笑,楚鸣凤这一手欲擒故纵玩的实在是好,寻常少年不一定会喜欢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郡主, 但总是会有自作多情的毛病, 上次她临走时说了点不清不楚的话, 明明是刻意引人遐想,这回又摆出了礼节完备的疏离姿态, 若不是他见多了捻春阁的姑娘们花样百出的手段,怕真是要一天到晚想着她了。

想她的时间久了,就是真的不喜欢,难道敢说自己没有丝毫的动心吗。

尤其是这位南安郡主模样美艳身姿窈窕, 更兼身份高贵,攀上这条凌云梯, 下半辈子都不用奋斗了。

他在心里腹诽,表情还是不敢显露出一点端倪, 反而要做出忐忑的神态, 嗫嚅着试探:“……殿下说的, 我很想去看看, 但是门口的侍卫……”

他想说门口的戒备森严得很, 怎么看都是要把他囚禁起来的意思,楚鸣凤哪里会不晓得他在说什么,自然地接话:“这些都是军中好手,万里挑一的人才,保护你一个小郎君是绰绰有余,你下回走路要是再摔了,我就要责罚她们了。”

她是用调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但话中若有若无的威胁意味却令燕无纠头皮一麻,楚鸣凤又笑道:“苗新好玩的地方多着呢,不比中原文风鼎盛,这里民风淳朴,灵兽亲人,下回我好好带你出门玩一趟。”

她轻描淡写地将燕无纠的试探打了回去,站起身来:“你好好将养着,有什么缺的,尽管叫人去取,就当这里是自家一样,千万不要拘束。”

楚鸣凤带人走了,燕无纠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方才的羞怯笑意一下子撤了个精光,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腿,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你是因为南安郡主才不想走的?”

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燕无纠从自己的思绪里惊出来,抬头去看,衣带当风瘦削挺拔的僧人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向着大门口看了几眼。

燕无纠还没有反应过来:“……啊,什么?”

梵行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所以你是因为南安郡主才不想走的?”

从头到尾,连个标点符号和语气都没有改变。

燕无纠将这句话在脑子里来回过了一遍,整个人都炸毛了:“什么?!屁话!老子是那种人吗?你不比她好看多了?”

他看梵行还要问下去,顿时打了个激灵,抓起一旁的拐子一瘸一拐从梵行身旁钻了过去:“我想起我和那只凤雀约好了今天一起玩的来着,走了走了!”

……那只凤雀明明每次见到燕无纠都会傲慢地斜睨他一眼扬长而去,几时跟他好到可以约着玩儿了?

燕无纠随口胡诌了一通逃出了梵行的视线,松了口气,他不肯让梵行知道自己身上的麻烦,也哽着一口气不肯朝梵行吐露实情,说是少年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也好,说是他不愿意梵行担忧也好,总归他就是要瞒着梵行。

他瞒就瞒了,心里又过意不去,使尽了浑身解数偷摸着去讨好梵行,清心寡欲的僧人不贪恋口腹之欲,也没有喜好的玩物,燕无纠介于自己心里有事也不敢凑他太近,只能像只做错了事的大猫一样,不远不近地跟在驯兽员后头,试图不动声色地引起他的注意。

今天是“无意中”发现的一支凤雀翎,明天是“不小心”捡到的红荔子,少年人要讨好人的法子也笨拙得很,透着一股傻里傻气的味道,梵行对此安之若素,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大有文章可作了。

楚鸣凤之后又三不五时地来找燕无纠,次数和频率都有所上升,眼神里的浓情蜜意愈发深厚,燕无纠只能苦逼兮兮地跟着加大自己爱慕眼神的出场频率,又给自己设立一个碍于身份自卑怯懦的人设,在楚鸣凤面前一径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竟然也没有引来怀疑。

两人这般互相做戏做了大半年,连楚凤悄都隐约听说了自家母亲似乎有了个非常中意的男子,正在忐忑该不会自己真的要有后爹了吧,始终隐形人似的被阖府上下不闻不问的梵行却迎来了自己的访客。

其实以梵行这样的高华气度,实在不应该没有人注意到他。

望着面前皎洁如白莲静水般的僧人,楚鸣凤仿佛又体会了一遍当初在闹市里初见的惊艳。

……这样的气度风姿,实在是不应该没人注意到的。

但是想到最近查到的一些东西,楚鸣凤便露出了点细微的笑容来,如果真如她所想的那样,这位云游四方的普通僧人可是一点也不普通,隐匿自身也就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了。

隔着一张茶桌,两人面对面坐下,梵行垂着眼睛捻佛珠一言不发把自己当个石雕,楚鸣凤则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审视着这位她忽略了数个月的僧人,蓦地笑起来:“佛子居于我府上数月,我竟是一点也不知晓,怠慢了大师,鸣凤心中有愧得很。”

梵行闻言顿了顿,泼墨般的睫毛抬起,张了张嘴,又犹疑着闭上,视线还是停留在面前那张雕琢精致的茶桌上。

“大师是要否认吗?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便直说了,数月前我遣人去了中原,正巧经过中原第一佛门净土禅宗,啊,也是我孤陋寡闻,这时方知佛宗竟然还有佛子一说,根骨清透,莲花下客,肩挑整个中原佛道之正统,为天下僧人之表率……”

楚鸣凤抚掌,神情里都是真切的敬意:“何等的荣耀,何等的艰辛,鸣凤敬佩。”

梵行眼观鼻鼻观心,还是一言不发。

实际上他不说话并不妨碍楚鸣凤的发挥,她确信自己查到的东西无可辩驳:“听闻这一代的佛子法号梵行,游历四方多年,惯使一柄降魔杖,白衣简行,对了——”

她合掌:“不知大师认不认得这个?”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指尖点着,推到桌面上。

那是一枚翠玉莲花,玉质清透,如含着一汪水。

楚鸣凤笑吟吟:“手下人在中原都城无意中寻到的宝贝,听闻是数年前一个男孩儿典当出去的,虽然点明了是活当,但他不久就离开了都城,有识货的僧人说,这是佛子随身携带的呢,大师看看,今日是否要物归原主?”

连燕无纠幼时的住所都翻出来了,可见楚鸣凤是下了血本,一个淳朴不谙世事的僧人面对这个场景应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