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莲华(二十)(第2/3页)

梵行想着,抬手将玉莲花收入掌心:“阿弥陀佛。”

这就是认了。

楚鸣凤差点没忍住自己狂喜的心情。

中原佛子!佛教的传教正宗!天下僧人的心之所向!

这个身份的重量,让楚鸣凤在听到下人汇报的时候激动地推翻了一张桌子。

如果她能掌握住梵行……

通过几个月的观察,她将燕无纠和梵行之间摸了个一清二楚,一个失却了所有亲人所以将相依为命的僧人看作唯一的少年,和一个内敛温润视责任为重的佛家子弟,燕无纠因为自己表现得不明显,实则看着梵行时热诚濡慕的眼神都快把楚鸣凤扎瞎了。

有这样深厚的羁绊才好,才有下手的余地。

梵行轻声道:“贫僧算不得隐姓埋名,不过是未张扬而已。”

言下之意就是你知道了也没啥。

楚鸣凤嘴角上扬,轻声细语:“大师无需这般警惕,我不过是好心来告诉您一个消息的。”

梵行终于将视线从长了花似的桌面上移到了楚鸣凤脸上,但不过是看了一眼,他又飞快低下了头,喃喃默念经文的速度更加快了。

美艳的郡主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她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再难搞的人她也有办法搞定,何况这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僧人。

“大师离开数月,恐怕不知中原此刻已经是乱象滔天了。”

她含着笑容,仿佛是深情极了,抬手为梵行斟茶,声音婉约动听:“……天子推行清田令,不许私下隐匿田产瞒报税收,便是各大佛寺也一视同仁,要缴清拖欠的田地税款。”

梵行声音平淡:“利国利民,这是应有之义。”

楚鸣凤依旧笑意吟吟:“不仅如此,还要清查僧人户籍,责令各寺庙清查限制僧人数量,驱逐无德无才的僧侣,不许农户挂靠在寺庙里做在家僧,并且今后要一并缴纳与农户等额的人头税。”

她满意地看见神情平和的僧人停下了捻动佛珠的动作。

清查寺庙田税不算什么,这个僧侣交税限员才是要命的大事,不少人都是为着僧人无需交税才出家的,通常一座正经在册的普通庙宇就有十数名僧人,而类似河间净土禅宗那样的大庙,更是有上千僧侣常年居住,其下供给寺庙日常运转的农人商户林林总总加起来怕是有上万数之多。

一旦限制清查人数,不少寺庙怕是当即就要无人供奉洒扫,如同净土禅宗那样的大寺也只能苦苦维持,经营佛寺尚且如此困难,哪来的功夫去四处说法广纳信徒呢?

这样下去,佛道都要渐入颓势了。

事关切身利益,甚至能动摇佛教传教根本的大事,难道这承担天下佛道正宗的佛子能无动于衷?

楚鸣凤贴心地给梵行留下了震惊错愕的时间,而被她认为在震惊错愕的梵行,却是在想些无关的东西。

——原来她是想用这个法子把他引开啊。

楚鸣凤要勾着燕无纠造反,自然得找个由头,燕家满门被灭这回事,虽是血海深仇,其实还不到能使燕无纠豁出一条命去的重量。

不是燕无纠狼心狗肺,实则他记事以来就多由燕多糖母女抚养,对燕府旧人不甚亲近,说是抄家灭门之祸,于他而言并没有真切的实在感。

多日言语鼓动下来,楚鸣凤也摸清楚了燕无纠的心思,燕府事变时他怕是太小了,连仇恨也不那么真切,顶多是嘴上对楚章有怨怼愤恨之言,心中戾气还不到能使他拼出命举旗造反的程度。

她需要另一份更有温度、有分量、有血有肉的仇恨。

都不需要深思,楚鸣凤就把视线落在了梵行身上。

叫和尚造反难度太大了,梵行看起来就不是个会生出戾气的人,不若当个饵倒是恰当。

如果梵行死了,死在她那个好哥哥手里,燕无纠会不会愤恨失措?如果一个梵行还不够,也没关系,她还可以给燕无纠安排第二个、第三个……

若不是中原轻视女子,她无法施展太多,何须纠结至此!

梵行明白了她的用意,这是挑拨他回去送死呢。

正好,他要找个由头点起燕无纠心中那一把火。

人主,驰骋天下,逐鹿中原,长久地这样天真下去可怎么行,在他长久的潜移默化下,燕无纠已经有了浅淡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意识,而他燕氏后人的贵胄身份会为他的化龙之路铺就坦途。

楚章登基后行事残忍,丝毫不顾及世家的颜面,手中屠刀不知屠了多少贵胄血脉,公卿世家早就对暴戾任性的天子怨怼已久,谋逆的话不敢说,要是有这么个改换门庭的机会,他们哪里会不乐意呢?而要改换门庭的话,同为贵胄的燕无纠比任意一个出身平民的天子更能让他们接受。

燕无纠不缺胆识,不缺心机,更有阔达的气度,他现在缺的就是一个理由,一个将他点燃的理由。

他就是那个最好的理由。

在梵行的计划里,他要让燕无纠先掌握南疆十六部的兵马,而后以燕氏遗孤的身份联络京城贵胄推翻楚魏统治,楚魏的大军大都屯在北部防备草原,南疆这片地势崎岖边远,又是皇帝的出生地,也没人防备他们,只要沟通得当,骗开城门,大可以长驱直入打进京师。

计划很完美,唯一的问题就是缺个造反的由头。

难道他一个清心寡欲的僧人要在燕无纠耳边念叨“暴君乱政,不若自取这大好天下”吗?

燕无纠又不是傻子,不论他暗示得再怎么隐晦,这聪明少年都会发觉梵行的不对劲。

——那他就人设崩塌了!

构建一具化身不容易,要是这么轻易地就没了,法则能活活心痛死。

他正为难要怎么走下一步,没想到楚鸣凤就这么善解人意地递来了梯子。

真是好人啊。

梵行看着楚鸣凤的眼神骤然温和起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多谢女施主告知。”

楚鸣凤噙了真挚善良的笑容:“我已为大师备下良驹快车,大可一路北上,返回净土禅宗应对此事,至于燕小公子,大师此行艰险,不若留他在苗新,我视他为亲弟弟一般,必会全力照拂。”

连留下燕无纠的理由都替他找好了,真是贴心的好人啊。

梵行于是从善如流地露出一个清澈诚挚的微笑:“善,谢过女施主。”

哄骗一个清风朗月的和尚真是不要太容易啊。

楚鸣凤在心中自得地笑起来。

两人相视,僧人低头口诵佛号眼含感激之情,美人言语恳切声声入情入理,皮子下面转着的都是一色的黑水,几乎是一拍即合地敲定了梵行离府的事宜。

为防变故,楚鸣凤还以怕燕无纠担忧跟随为由,让梵行留书一封莫去见面,心中也有同样顾忌的梵行面上无奈,实则兴高采烈地提笔写了封信,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郡主府的马车就驶出了大门,而此时的燕无纠还蒙在鼓里琢磨着要怎么逃出郡主府,浑然不知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