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海底月(十)

善君死了。

奔波在寻找明霄仙尊的路途中的几名魔修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这个事实, 善君能掌控他们当然靠的不是什么恩威并施,而是在他们身上下了一种名叫追魂符的禁制,借此牵引着他们身上一缕魂魄, 但凡他们敢有一丝不臣之心, 这一缕魂魄就会在追魂符的作用下化为飞灰。

魂魄被掌握在他人手里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他们尽心竭力给善君干活,也是想着能求一个恩典解开身上的追魂符, 没想到明霄仙尊还没找到, 善君先死了。

掌握追魂符的人神魂俱散, 追魂符当即碎裂, 被牵引在善君手中的一缕魂魄返回到魔修身上, 他们还没来得及喜极而泣,紧随着这一缕魂魄返回的命令就响在了他们的神魂中。

这就是追魂符的另一个作用了, 当追魂符碎裂时, 主导者可以向被掌控者下最后一个命令, 这个命令会紧紧缠绕在那一缕魂魄上, 除非命令被完成,否则它就会成为心魔, 终生追随在魂魄主人身上。

——何其歹毒!

魔修们大喜又大悲, 恨不得找到善君的尸骨在他身上踏上一万只脚,把他碾进世间最肮脏污秽的地方才好。

依他们看来,善君那样心肠恶毒的家伙, 绝对会给他们下不可能完成的命令,好拖着他们一起死了算了,谁知道等他们心如死灰地去看那条命令时,纷纷愣了一下。

不是因为猜中了善君的想法,恰恰相反, 这个命令对他们来说简直可以完成的太容易了。

——销毁万人血,杀掉东阿王世子。

几名魔修面面相觑,一瞬间都有点怀疑自己的神智是不是出了问题。

“这万人血,不是取来给尊上用的吗?之前他这么上心,现在……说销毁就要销毁了?那尊上……”一人迟疑着开口,他倒不是真的关心鸣雪魔尊的死活,只是下意识地不敢相信善君的为人。

善君之前把尊上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放在心上,为了唤醒尊上想尽了办法,不惜背上因果屠杀凡人,好不容易才取够了万人血,奉上血的那天他们都看出了善君狂喜的心情,怎么一言不合就要销毁了?

若不是追魂符的碎裂无法假造,他们甚至怀疑善君这是诈死,要借着这个机会玩弄他们。

有人冷笑出声:“谁知道善君那个疯子是怎么想的,总归既然他如此说了,我们就如此做,销毁万人血,杀了那个东阿王世子,之后我们便可以逍遥去也!”

余下几名魔修闻言纷纷应和:“是,不管他怎么想的,这个疯子喜怒无常,说不定就是想拉着魔尊一块儿去死,让他们自己到底下掰扯去,我们只管做了我们的事情。”

“是极,那我们便兵分两路,一队去找万人血,一队去杀那个凡人世子。”

几名魔修商议定了,当即掉头往回,向着东阿王府扑去。

他们虽然被善君欺压得不成样子,但到底也是到了魔婴境的高手,进入王府如入无人之境,随手擒了一名侍女逼问出东阿王世子的下落,纵身便往观潮楼掠去。

外界风雨如骤然,小楼中却是一派静谧,药木仍旧燃着,香气作用下,侍女们都沉沉睡着,被善君打晕了的尤勾也倒在床榻前昏迷不醒,阿幼桑正巧提着一篮点心从厨房回来,迎面就和几名魔修撞了个对脸。

阿幼桑愣了一下,魔修们却没有发愣的,为首的魔修浑然没有把这个穿着侍女服饰的女子放在心上,随意地伸出一只手击向她的天灵盖,眼见这女子就要血溅当场,下一刻,眼前人影就是一散。

“嗯?”魔修不由怔了一下,“此处怎会有修道者?”

他没有往别的方向猜,只以为是东阿王聘请了修道者来保护他儿子的,实在也是因为阿幼桑本身实力不济的缘故,看起来不像是正经门派出身的修者,更像是权贵人家特意豢养起来送去修道以保护自家安全的散修。

阿幼桑脸色却是大变,这些魔修要去的方向只有一座观潮楼,他们的目标显而易见的就是大祭司!

她心下急切,急着脱身赶去大祭司身边,奈何这几名魔修都不是吃素的,她长久侍奉在巫主身边,加之天赋有限,本身实力就不行,全靠身上千奇百怪的蛊毒和层出不穷的法宝抵抗攻击,眼见她不要钱似的拿出各种法器,魔修们眼里都出现了贪婪之色。

一人猛然收手,眯起眼睛道:“这小妮子来历不凡,身上宝贝多得很,抓了她,哥几个平分法宝!”

此言正中魔修们下怀,一时间攻势顿时猛烈起来,阿幼桑额头汗水涔涔,手中握住了一截莹润的玉管,再次向着不远处的观潮楼看去。

令她失望的是,观潮楼始终一片静谧,好似全然不知这边的动静一般。

阿幼桑知道自己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这里有人来截杀她,怎知观潮楼那边境况如何呢?说不定也有魔修进去了,否则以尤勾的警惕性,不可能这里打成这样子她都不出来看一下的……

心知再犹豫也是无用,阿幼桑手中猛然用力,捏碎了那一截玉管,一时间雪亮的白光绽出,好似平地里升起了一颗太阳,光芒笼罩住阿幼桑全身,穿透了东阿郡阴雨沉沉的天空,与此同时,万里之遥的极东之地,伫立在天穹尽头的危楼应和般散发出朦胧的浅光,悬挂在檐下的铃铛无风自动,撞击出了悦耳的声响。

楼中男女老幼同时仰起了脸,神情惊疑不定地互相对视,下一秒,他们的脸色就全变了。

危楼有灵,牵系巫主安危,与危楼呼应的玉节断裂,金铃摇动,是巫主有大难的警告。

“阿幼桑不在!尤勾也找不到!”反应快的青年奔回来大声道。

“……好像很久没看到她俩了。”妇人沉着脸思索。

“顶楼上不去!我在外头传音,大祭司一点反应都没有!”匆匆跑下来的青年脸色惨白,“大祭司从来不会不理我们的……”

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凝重起来,拄着拐杖的老者发了狠,用拐杖用力敲击地面:“唤醒危楼!去接大祭司!”

老者粗砺的声音响彻宏伟高楼,下一刻,挎着菜篮子的妇女扔掉了菜篮露出手腕上缠绕着的短刃,模样淳朴憨厚的青年放下肩头担子,拔出后腰交叉的弯刀,清甜娇俏的温柔少女收敛了笑涡,袖中毒蛇嘶嘶吐着蛇信爬上肩头,佝偻身形的老者扔下拐杖,苍苍白发下慈祥的眼神转变成刀锋出鞘般的锐利。

危楼中的巫族人,都是能为了巫主赴死的狂信徒。

机关顺应人类的心意运转起来,隐匿在墙壁中的无数齿轮咯咯转动咬合,拉动粗逾成年男人大腿的铁链,机关咔咔落下,永寂的池中燃起了滚烫的火焰。

世间人力所能达到的极致发挥了恐怖的作用,如蛛网密布的锁链各行其是,牵引精巧关节运作,危楼大门轰然关闭,宝塔从上而下一层层滑入底部,最上层被厚重的底层楼宇宛如珍宝般环抱起来,几经收缩扩张,原本华丽典雅的危楼完全变了一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