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问罪

阿福不敢抗命,只得乖乖脱了衣服,上床去。

皇帝的龙榻,云郁的床。头一次睡在这种地方,然而阿福此刻心中是一点旖念都没有了,心里只麻麻凉凉的。

云郁看云钊睡下,便又到前面去了。

睡觉的地方,和前面,只隔了一道帷幕,虽然看不见,但是帷幕外动静都能听到。有人来了。

似乎是之前那个杨逸,但又不止,好像还有别人,共四五个人在说话。两位皇叔——云郁登基,他的兄弟云祁云岫,自然就称皇叔。两位皇叔也来了,他们在议事。阿福屏息凝神听,想听他们会不会提韩烈,或者提云钊。然而并没有。阿福渐渐的又有些无聊。她抱着怀里的胖小子,心里一阵孤单恐惧。但毕竟是心大的人,一会又感觉床被温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半梦半醒间还听到云郁的声音,一直在耳膜外面响。她昏睡间知道云郁一夜没睡,那些人也一夜没走,感觉也没过多少时候,就听到帐外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像太监。

“陛下,钦天监送来祭天穿的礼服了。还有礼部的人,现在正候在外面。”

阿福被这声叫醒了。

帐中烛光昏昏的,天快亮了。蜡烛的光芒就黯淡下来。阿福看到床头那盏鹤形的铜灯架,上面的蜡烛已经燃尽,只剩下将熄未熄的火苗。

云郁说:“传钦天监进来,让礼部侯旨。”

云钊还在睡,阿福也不敢起,就在床上听。外面钦天监在回话,大概一炷香,礼部又进来回话。

“陛下,百官已经列队出城,现正在来河阴的路上。玉帛、牺牲、礼器,昨夜皆已经备齐。预计巳时开始祭天,待午时享膳后迎陛下回宫。”

“百官到齐了?”

“回陛下,百官到齐了,一共两千七百四十三人,只有十一个人告了假。”

“谁告假?”

礼部呈上名单。

云郁看了一眼,是几个无名的小官。

然而其中有一个人,是他的亲舅舅。

李延寔。

“陛下,这些没到的人,是大不敬。要不要派兵去,把他们都抓起来?”

“不用。”

“朕知道了。”云郁将那名单折了起来。

“去报太原王吧。”

一会儿,来人报:“陛下,太原王说了,待百官到齐,先行朝拜。辰时出发,由陛下率百官步行前往河阴祭天之所。太原王、上党王随陛下和百官同行。韩烈韩将军,还有贺兰将军各率一支人马,分东西两路护驾。禁卫军费穆将军率一路人殿后。”

上党王说的是云天赐,昨日才加封。

阿福却只注意到韩烈的名字。

云郁道:“告诉太原王,朕知道了。”

阿福本来是不去的。云郁临行前叮嘱她:“你留在帐中,哪也别去,照顾好云钊。”然而云郁刚走不久,贺兰逢春就派一队兵来,说是奉太原王之命,把伪帝带走。

阿福看这些人凶神恶煞,就有些畏惧:“陛下说了让他留在帐中。你们要把人带走,有请示过陛下吗?”

“太原王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

小胖子哭的跟杀猪似的,死活不肯去,阿福听的揪心。等人走了,阿福越想越不对。云郁说了,要让云钊留在帐中,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为什么他一走贺兰逢春那边的人就来了,像是提前有准备似的?难道云郁不知道这件事。他们是不是瞒了陛下什么?

阿福不敢留在帐中,立刻跑去找云郁报信。

祭天的地方,离这里不过四五里地,云郁跟百官是步行的,速度并不很快。阿福的飞毛腿追上并不难。然而百官左右以及后面,都有大军护卫,云郁又在百官最前面,被保护的铁筒一般,阿福根本接近不了。

云郁行了一路,有些出汗了,贺兰逢春让人将他请到事先准备好的便幕中休息,等待巳时祭天。

看时间还早,云郁让人将兄弟云祁和云岫也请到帐中:“外面冷,让无上、始平二王到帐中来,陪朕歇坐一会。”

云祁和云岫同时入帐。

祭天的大典,他们也都穿着朝服,庄严肃穆,黑底红边,胸口用金线绣着蟒纹。头上礼冠重,也都出汗了。

云郁让人服侍二王摘了礼冠,往胡床上休息。云岫面带微笑,过来帮云郁整理衣冠:“陛下的头发有些乱了。拿梳子来,我给陛下梳梳。”

宦官捧着一面镜子,云岫接过梳子,替云郁理发。云祁面色庄重地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弟弟。

两个弟弟,如珠似玉,一对儿璧人。

他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云郁从镜子里看到了:“阿兄要说什么?”

云祁道:“按理说,现在提这个不合适。我也是担心。”

云郁道:“阿兄担心什么?”

云祁深谋远虑道:“陛下祭天登位,名分怎么定?父亲是任城王,不是皇帝。陛下登位,总得依个合理的名分。先皇帝是陛下之侄,陛下总不能承他的嗣。先先皇帝,和陛下是堂兄弟。我魏国皇位,历来就反对兄终弟及,陛下自然也不能承先先皇帝的嗣。只能再往上,追溯孝文。我昨天听礼部议,是要将陛下过继给叔叔孝文皇帝,以孝文皇帝嫡子的身份承嗣。”

云郁不说话。

云祁道:“陛下,父亲虽有三个儿子,可只有陛下承继大位。而今他们却要让陛下过继,那父亲的名分怎么算?”

云郁道:“那阿兄的意思,该怎么算?”

云祁道:“陛下的父亲虽不是皇帝,陛下的祖父,却是献文皇帝。陛下是献文皇帝之孙,父亲是献文皇帝之子。父传子,子传孙,以此相承即可,为何要过继旁支?孝文皇帝是高祖不能绝嗣,父亲就该绝嗣?”

云郁道:“阿兄,你便是父亲的嫡子,何来让父亲绝嗣之说。”

“我何德何能。”

云祁道:“陛下要这么说话,我是父亲的嫡子,这皇位该我来继承才是。”

“兄长慎言。”

云郁见他说的过了:“我跟兄长是至亲手足,不怪兄长言语失当。外人听见却以为我们兄弟不和,恐借机生事。”

云祁站了起来,重重往他面前跪下:“臣有罪,任陛下治罪。臣只盼陛下莫忘了生父生母的冤屈。陛下可以不惦念我,陛下不能不惦念三弟。三弟的生日是哪一天,陛下难道不记得了?”

云岫梳头的手停下了,表情有些惆怅:“大哥,咱们昨日说好了不提这事。”

云祁充耳不闻,一意要将心里话全说出来:“三弟的生日,是父亲的祭日。当着临盆的妇人杀了她丈夫,对着嗷嗷待哺的幼儿,杀了他们的父亲,这是不共戴天的仇恨。陛下为了皇位,要过继给仇人家里,和仇人做兄弟,给仇人的父亲当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