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宝绽和小黄走出电梯, 从公寓大堂向外看, 天色彻底暗了, 轰隆隆的雷声一串接着一串, 他们快步出去,没走两步, 噼里啪啦的雨点就落下来。

这场雨又大又急, 像是泼翻了一瓢水,打得人晕头转向,宝绽看不清7号车在哪儿, 凭着印象找过去, 用力拉开车门。

“宝哥!”小黄在后头喊。

“这儿!”宝绽跨上去, 扭身把他拽上来,砰地甩上门。

“呼——”宝绽抹一把脸,拢起打湿的头发, 一抬眼,愣住了。

对面座椅上是一个年轻男人,骄横的目光,冷峻的脸, 从眼窝到眉骨打着一层炫目的银粉,身上是一件普通白衬衫, 绷着两根黑色背带, 左胳膊上系一条红色袖巾,巾角上印着一只骷髅米奇头。

竟然是文咎也。

“宝哥,”小黄垮着脸, “我喊你就是想跟你说,你上错车了……”

车上除了文咎也,还有他的三个助理,八双眼睛齐刷刷投向宝绽,那架势,活像一窝吐信子的地头蛇。

“抱歉,”宝绽讪讪的,“等雨小一点,我们就下去。”

文咎也冷哼一声,轻蔑地移开眼睛,瞥向窗外。

毫不掩饰的反感,宝绽微微蹙眉。

“也哥,这不是上次摄影棚把我们往后挤那小子吗?”一个助理说。

“哎哟,还真是。”另一个助理马上搭腔。

他们互相使个眼色,反身搂住摄像大哥的膀子,让他把设备关机。宝绽能感觉到他们的敌意,但不明白为什么,他和文咎也明明没有过节,甚至谈不上认识。

他把耳返摘下来,看了看自拍杆上的手机,兴许是刚才跑得急,也可能是进了雨水,屏幕黑着,没有信号。

“公子呀这种网红歌,”几个助理开始聊天,“人家唱得还挺艺术。”

“我可欣赏不了,什么玩意儿,歌不歌、戏不戏的。”

宝绽垂下眼,心里明明白白,他们是在含沙射影。

“都什么年代了,谁听那些咿咿呀呀,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文咎也看着窗外,没有反应,也不阻止。

“人哪,得有自知之明,不行就趁早退出,将来淘汰多丢人!”

宝绽看向另一侧车窗,倾盆的大雨,像给窗玻璃加了一层磨砂,外头昏天黑地。

“要我说,戏曲这种上辈子的东西,干脆绝了得了!”

宝绽眉头一紧。

“用不着你操心,”助理们哈哈大笑,“早他妈绝了!”

唰地,宝绽拉开车门走出去,暗夜般的黑,如织的雨幕,杂着骇人的闪电和雷鸣。

“哎我去!”助理们惊了,只是几句尖酸话,谁也没想到他性子这么刚,瓢泼的大雨,说出去就出去。

“宝哥!”小黄拍了把大腿,跟着冲进雨里。

一出去,宝绽就被浇透了,头发黏在脸上,显得皮肤青白,他顶着雨回头看,文咎也是1号车,和他的7号车隔着一排车位,这回他找准了,绕过去拉开车门。

从他出公寓,蓝天就看着他,这时给跟车的摄像打个手势,让他关机。

宝绽湿淋淋上来,往门口的位子上一坐,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蓝天递给他一包纸巾:“上谁的车了?”

宝绽闷闷的:“文咎也。”

小黄跑上来,关紧车门,去驾驶室鼓捣暖风。

“这节目适合他,”蓝天说,“他人不错。”

宝绽倏地抬起脸,像是想反驳,但出于修养,没有口出恶言。

蓝天笑笑:“这个圈子,你得慢慢品。”

“这圈子,”宝绽的声音低沉,“不知道我能走多久。”

刚才文咎也助理说的那些话,他走心了,娱乐圈不欢迎京剧,在说唱、电音、雷鬼这些外国来的潮流元素面前,他和他的唱腔就像个异类。

“第一天,只是让雨浇了,”蓝天倒很乐观,“还不算糟。”

车门咔哒一响,忽然从外头拉开,一把硕大的黑伞顶在门口,伞底下是个戴渔夫帽的瘦高个儿,一步跨上车:“蓝天。”

“贺导!”蓝天站起来,给宝绽介绍,这是节目组的总导演,人称贺大胆儿,手里出过好几个金牌综艺。

宝绽浑身往下滴水,往旁边让了让,贺导却转向他,主动伸出手:“姓宝?”

宝绽完全是下意识,解开西装扣子,把手在衬衫上蹭一蹭,握住他:“宝绽。”

一个小小的举动,贺导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拍拍他湿透的肩膀,促膝坐下:“你是怎么想的,背对着电梯门唱歌?

宝绽不大好意思:“太紧张了,”他没有强调自己是第一次录综艺,只是说,“不过已经适应了,下次我正对着门……”

贺导却抬起手:“下次你还这么站位。”

宝绽愣了。

“镜头效果很惊艳,”贺导说一不二,“从今天开始,这就是你的站位。”

言下之意,整个节目组只有宝绽可以这么站,从这一刻起,背门而立就是他的看点。

宝绽睁大眼睛,被一场暴雨拍凉的血终于有点热起来。

“你的气息很长,”贺导接着说,“这个长音挑战很多人做过,唱下来不难,但声音质量千差万别,你是我听过最好的。”

得到专业人士的肯定,宝绽微红了脸:“我是京剧演员,老生。”

贺导专注地看着他,似乎不理解京剧演员和气息长之间的关系。

“京剧最讲究气,”宝绽给他解释,“别说这么捧着肚子唱,就是一个跟头翻过去,气也不能断。”

气不断,音就在,贺导懂了,露出某种钦佩的神色。

“好,好,”他转头问蓝天,“哪儿挖来这么块宝?”

蓝天非常骄傲,卖个关子说:“黄金池。”

她指的是如意洲背后的财富圈,但贺导没理解,当她是开玩笑,和她逗了两句准备下车,临开门,又顿住脚:“京剧……”

“对,”宝绽有了自信,“西皮二黄。”

贺导肃然地说:“国粹。”

是的,国粹,一门顶着硕大名头的式微艺术,宝绽莫名有些激动,今天哪怕只让这么一个人认识到京剧的好,他这顿浇也没白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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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暴雨过境,瞬时风力达到七级,二百公里之外的西山风景区却一派春意融融,只是到了傍晚,微有一阵潇潇暮雨。

应笑侬推开头上的伞,走进雨中的爱音园,这是一处典型的北方园林,没有成片的池塘,取而代之的是苍松翠柏,掩映着几处嶙峋怪石,大气、疏朗,近处有浓墨重彩的雕梁,远处的烟雨中,一尊白色观音像若隐若现。

这个家,总是让应笑侬百感交集:“他们都回来了吗?”

他指的是二房、三房、四方,老管家收起伞:“都回了,在东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