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第2/2页)

应笑侬没再问,绕过曲折的之字形回廊,跨过一道道门槛,来到北院,高耸的正房就在眼前,他却拐到东厢,东厢房是一间佛室,肃穆的纯金佛龛背后摆着一张小床,床上仰躺着一个人。

一个老人,六十多岁,应该是染着头发去跳广场舞的年纪,却委顿地挂着吊瓶。

应笑侬惊讶,上次见面,他还没这么虚弱。

“回来了。”老人的状态不错,放下手里的相册,一双锋锐的眼睛投向他。

应笑侬在床前的软椅上坐下,仍穿着那些“奇装异服”,夹克上醒目的猛虎玫瑰刺绣,不男不女的裤裙,袜子上一边一只半骨的海绵宝宝。

段有锡缓缓把他看一遍,心里不赞同,嘴上却没责备,只是说:“我以为我不死,你不会回来。”

臭老头子,都这样了嘴还那么硬,“你让我回来干什么?”应笑侬冷着脸。

“你说我让你回来干什么?”段有锡有点激动。

应笑侬无动于衷。

“你爸快死了!”段有锡坐起来,恶狠狠瞪着他。

应笑侬很平静:“什么病。”

段有锡扭过头:“和你没关系。”

之后应笑侬没再开口,屋子很静,静得听得见窗外雨滴落下枝头的声音,半晌,还是段有锡先说话:“你给我回来接班。”

应笑侬笑了:“你明知道不可能。”

“好,”段有锡清楚他会这么说,“你不接班,谁也别接!我死都不立遗嘱,让这个家就这么散了,让爱音集团灰飞烟灭!”

应笑侬才不怕他的威胁:“集团一直老二管着,管得很好。”

段有锡突然发怒:“你才是我儿子!”

应笑侬挑起眉,眼睛里锋芒乍现:“段有锡,你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他们都不算数!”段有锡执拗地坚持,“我只有一个儿子,徐爱音给我生的儿子!”

应笑侬神情陡变:“别提我妈的名字,”他碾着牙,“你不配。”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段有锡却没喝止。

“我妈就是在这屋没的,”应笑侬盯着这张镶金的木床,“让你逼死的。”

那一年,他只有十一岁。

段有锡的脸瞬间灰败,眼神躲闪着,嗫嚅:“你妈……是病死的。”

“要不是知道你在美国有老二,”应笑侬咄咄逼人,“

她身体再不好,能死吗!”

段有锡沉默了。

“口口声声说这辈子只爱我妈一个。”应笑侬冷笑。

段有锡马上说:“我就是只爱她一个!”

“爱她一个,你成了四个家!”应笑侬腾地从椅子上起来,“老二只比我小一岁!老三和老二是一年的,你还搞出个老四!”

“我有什么办法!”段有锡的脸色发青,“你妈身体不好,我三十九岁才有你!”他指着这间金镶玉嵌的屋子,“我这么大的家业,你小时候身体那么弱,我捧金子一样捧着你,半夜做梦吓醒好几回,我不多有几个孩子,行吗!”

“好啊,现在你有了,”应笑侬啪地踢翻椅子,“你让他们继承去吧!”

他扭头就走,冲出东厢房,老管家站在门口,替他关好门追上来,穿过三进院、二进院,应笑侬忽然问:“他什么病?”

“癌,”老管家实话实说,“没多少日子了。”

应笑侬停住脚,往前走,穿过一进院就是大门,但他脚后跟一转,折了回去。

东花厅是个好地方,夏天总有喜鹊叫,门板常年不关,从北院正厅过去有一面花墙,开着一扇漏窗,窗下立着一只钧瓷挂红彩瓶,不是老物件,但在国际上得过奖,冬天插一支腊梅、夏天插几支枯荷,很好看。

站在玲珑的彩瓶前,应笑侬听着厅里三房和四房在斗嘴,段钊和段钧没怎么说话,是两个“太太”你来我往:

“…… 冲我来什么,你找老头子去,除了他那个宝贝老大,咱们这俩都不算儿子!”

“你们老幺还不错了,我们夹在中间的才是连一个眼神儿都没有。”

“还分什么老幺、老三,堂屋那张桌,不都一样上不去吗?”

她们说的是段有锡平时吃饭的桌子,四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只有应笑侬的碗筷能往上摆,可他离家都这么多年了,这个伤人的规矩居然一直没变。

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应笑侬回头看,廊下站着一个细长的身影,明明是女孩子,却留着齐耳的短发,穿着一件蓝西装,不像男人那样系领带,但身量、步态,没有一点娇柔的样子。

是段有锡唯一的女儿,段家老二段汝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