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晏西(第4/6页)

可这回,南襄却只推了几推,见推不动晏娘,便皱着眉,嘟囔了些什么就作罢了,任由晏娘瑟瑟发抖地抓着他,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黑暗中,晏娘贴在南襄胸口,哆嗦着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好一会儿,南襄才闷闷不乐地道:

“书上说,孕妇不宜多动,不然,会滑胎的。”

晏娘一怔,失声笑出,一股暖流在心头荡漾开去——

一瞬间,背上的那三道伤痕,似乎都没那么冷了。

(七)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萧瑟的秋天。

梨花树下,晏西拉着流瑟的手,满脸绯红地说着她和南襄的喜事。

错有错着,真相大白后皆大欢喜,南襄看到恢复女装后的晏西,眼睛都直了。

啼笑皆非的误会彻底解开,晏西只隐瞒了自己艳鬼的身份,她决定离开百鬼潭,和南襄成亲,远走他乡。

“世间情爱的滋味真的很奇妙,他说要带我去看各地的美景,品尝各地的佳肴……日后我还会回来看望姐姐的……”

落叶纷飞,流瑟煞白了一张脸,还不等晏西说完便甩开她的手,狠狠地道:

“他说你就信,你忘了独不生情的祖训吗?男人都是毒药,你怎么能真的对他动心?”

艳丽的面容失控地颤动着,近乎扭曲,声音又尖又细:

“我不会答应的,我不会让你们走的!你休想抛下我,我们六百年的姐妹情谊还比不上那个臭男人么?”

恨恨拂袖,绝美的身影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只留下晏西,无力地瘫倒在树下,任秋风吹过她的脸颊——

那一年的秋天,真是比往常的都要冷。

晏西到底还是叛出了百鬼潭,她和南襄一人一马,驰骋在星夜下。

她说自己是逃婚出来的,怕被堡主抓回去,南襄握紧她的手,眉眼坚定。

他说别怕,他会带她走,闯荡江湖也好,浪迹天涯也罢,总之会陪在她身边,一生一世都不松开她的手。

风中南襄的话掷地有声,一字一句砸在晏西的心头,化成了无数烟花,如流星飒沓。

他们准备先去塞外,看辽阔的草原,成群的牛羊,一望无际的天空。

美好的憧憬才刚刚出口,劫难却来得那么快。

路的尽头,幽蓝的荧光笼着一道身影,墨发如瀑,清清冷冷,是叫漫天星光也失色的绝代风华。

春妖来了。

晏西瞬间面无人色,不可置信——流瑟竟然背叛了她!

她最后明明答应了,说既然强留不住,还不如放手。

晏西绝望地闭上眼眸,几乎在瞬间明白过来,恐怕她才和流瑟依依惜别过,流瑟转身就去了百鬼潭面见春妖。

这所谓的放手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只等着她自投罗网。

那是晏西永远忘却不了的一夜。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南襄的身子高高荡起,鲜血四溅。

心像被撕开一样,她血泪满脸,怔怔地眨了眨眼。

耳边是流瑟撕心裂肺的一声“不!”

好吵,好吵。

晏西奋力地向南襄爬去,血泊中的南襄一动不动,像睡着一样,她伸出手,紧紧握住南襄的手,痴痴一笑——

就这样死在一起吧,再也不分开了。

疲倦的眼眸缓缓闭上,脑海里是铺天盖地的梨花,舞剑的身影翩如惊鸿,少年回眸一笑,漆黑的眉目好看极了。

媚者无疆,独不生情。

她在那一刹那忽然明白,为什么褒姒不笑了。

(八)

哀怨的骨笛声整夜整夜地响起,如泣如诉。

晏娘终于忍不住,起身奔了出去。

外面更深露重,她倒吸口冷气,背上的伤痕越发冷得刺骨了。

流瑟坐在树上,脸色苍白,见到晏娘却依旧笑得明艳,伸手掷出一个小瓷瓶。

“寒风渐起,我知道你身上冷,涂上会舒服些。”

晏娘接过,却并不收下,只抬起头,淡淡道:“不劳费心。”

流瑟脸色一变,“你还在怪我?”

晏娘挥手掷回瓷瓶,转身欲走,“岂敢,只请你别再半夜三更地扰人清静,我已和百鬼潭脱离关系,前尘往事不愿纠缠。”

三年前,她生生受了主人春妖三道冰锥,就此叛出百鬼潭。

春妖虽是冷面冷心,却始终不是无情无义,三道冰锥要了她大半条命,叫她修为大损,却也到底给她留了一条生路。

可她如何忘得了,最后拦在他们身前,毫不留情地伤了南襄的,竟是流瑟。

那狠厉的出手,溅了半空鲜血,也打碎了六百年的姐妹情谊。

纵然流瑟后来守在她身边,不眠不休地照顾她,为她疗伤,有些事情也再回不了头。

所幸死里逃生,因祸得福,南襄醒来后,忘记了一切,性情也大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武痴。

忘记也好,忘记了所有快乐的回忆,也忘记了她对他隐瞒的身份和欺骗,他们可以重新开始,过着平静的生活,她不再是百鬼潭的晏西,只是他的晏娘。

竹林做庐,春夏秋冬从此有人相伴,天地间终于有了他们的一个家,她怎么会愿意打破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

晏娘的身影头也不回,决绝地消失在了夜色中,树上的流瑟久久未动,冰冷的手抚上苍白的脸颊,如失了魂般。

呵出的一口气,瞬间结成了一道霜,冷得刻骨。

这些年默默的守护究竟为了什么?连她也不懂的东西,她要怎么告诉阿晏?

立冬那天,竹林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金色的长杖,深邃的五官,是南疆来的戈术法王,千里迢迢来挑战中原武林的第一剑客。

南襄的剑术已臻化境,已是武林榜上兵器类的第一人。

前来挑战他的人越来越少,毕竟名利的诱惑再大,也比不上性命来得珍贵,晏娘手上的玉镯已经很久没有允血了。

戈术法王是个年轻人,碧绿的眼眸望着晏娘,态度恭敬有礼,却叫晏娘心下一颤,无来由地惴惴不安。

(九)

比武之日定在半月后,竹林深处,飞流瀑布下。

那是竹林最冷的地方,在等待的日子中,竹林的第一场雪也不期而至,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

晏娘裹紧了披风,看着窗外飞雪,愁眉不展。

这场对决,她可能无法守在暗处,亲眼目睹了。

背上的冰痕还在隐隐作痛,寒意一波一波席卷开来,提醒着她最好乖乖待在火炉旁,不要轻举妄动。

送南襄出门时,晏娘欲言又止,南襄皱眉不耐,拿过长剑转身便走,晏娘追到门口,一声叫住:

“早点回来……年关将至,我为你做了一身新衣裳……”

声音飘在风中,隔着纷飞白雪,南襄面容模糊地点了点头。

南襄赶到瀑布下时,戈术法王手持金杖,已等候多时,碧绿的眼眸望向他,扬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