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让卫放随姬冶去栖州?

国夫人深深地看着嘴角、眼角、眉角直抽抽,拼了命朝她使眼色的卫放, 不笑, 也不说话, 径自沉思。

送吧?还真硬不下心肠。

孙儿打小就没吃过苦头,日日玩好吃好睡好得养到现在,也就近日被姬冶折腾得一脸菜色。这养得比娇娘还娇贵呢, 哪经得远路辛劳?半道要是病了?要是遇到劫道的?

不送吧?又觉难得机遇。与皇子同行,一路护的、伺侯的保管万无一失。孙女孙女婿, 还有孙儿的老师全在栖州, 去了有落脚地, 还有人管束,除却路远些, 到的地头穷些, 再没可挑的。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孙儿捧起书就犯嗑睡,家中纵有几万卷书, 到他手里也是拿来垫头,好让自己睡得舒坦,还不如让他出出远门, 长长见识。不指着他出去一趟就出息, 不似眼下只知傻吃傻睡傻玩就好,好歹也是卫家将来的一家之主呢。

再者……还有姬冶……

国夫人抬了抬眼皮,自己那傻孙儿,半张着嘴, 微抬着眉,塌着两肩可怜得有如要上刑场的死囚犯,魂都飞了一大半,等得姬冶转过身去看他,卫放那升到半空的魂立马归了位,挺胸直腰,站得精精神神的。

真是天生一物降一物。

国夫人极有决断,冲着卫放微微一笑。

卫放眼皮那么一抽搐,看自己祖母笑得和蔼慈祥,以为老太太舍不得自己,当场傻呆呆地跟着笑。

“那就这么着吧。 ”国夫人笑道,“大郎浑浑噩噩长得这般大,一无所长,就盼他跟着三皇子长些见识,开开眼见。依老身之见,智、寿天定,不可强求,这芸芸众生,大都是庸者,这庸者成不得伟业,只把自己活拎清了便是难得。大郎……非是老身自我菲薄,他天姿有限,大事他万万做不来,老身只求他能把小事做好,也不求做得齐全,知得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便已是祖宗保佑。”

姬冶细品国夫人的话,卫家百年勋贵,尽出纨绔子弟,炼毒丹的,养小妾的,一地鸡毛。就这样,百年了虽势弱,却还跻身高门顶流,果然自有其长处啊。

姬冶暗自感慨,卫放却是晴天霹雳,他趴在狗头铡上,那铡刀哐几下来,将他神魂铡到黄泉阴间路。鼻子一酸,长睫一抖,喉中一哽,就想放声大哭。去栖州他愿意啊,好男儿志在四方,他也有心在乘舟几千里、腰缠百万贯、夜入销金窟,可跟着姬冶……祖母好狠的心啊,往日还说自己是她的心头肉。他这么一大块的心头肉,就这么被剜出来丢给了姬冶?

国夫人叫泪眼朦胧的卫放上前,听了听他的嘀咕,道:“哪里是哄骗你?祖母几时不疼你了,真真的心头肉。”

卫放一时也顾不得姬冶刺剌剌的目光,一抹泪,心酸道:“祖母,这人无心怎么活?祖母老人家没了我这块心头肉,怕是用膳饭不香,小憩睡不着。为了祖母,孙儿也不敢……”

“半点不假,我这心头挖了你这块肉,可不痛得生疼。”国夫人一叹,“不过,你既有心要去,祖母受得了这剜肉的苦痛,你可不要辜负了祖母的委屈,在外头好好听三皇子的话,学些眉高眼低的。”

“不是啊祖母,这理不通啊! ”卫放听得直发懵,可恨口舌发拙,不知该怎么辩驳。

“不通?那就不说吧。”国夫人笑眯眯地拍拍他的手,“大郎放心,你爹娘祖母帮你去说情,祖母担保,他二人不会阻你远游。是吧?老二,阿许?”

卫放黑色的眼眸充满了疑惑懵懂与无辜,可怜得令人掩目。他只觉得自己活了十多年,全白活了,比在襁褓之中还糊里糊涂,国夫人说的话比姬冶书房的那本古篆还要难懂。既不懂,还是别听了,“卡卡”地转过头看着卫筝与许氏,眼尾一滴心酸泪,满目的孺慕与期盼。

卫筝、许氏回过神来:“这……”

栖州啊,路好远的!他们女婿去,那是身有官职不得不去,女儿去那是夫唱妇随,儿子……也去啊……

卫筝和许氏大为不舍,他们膝前嫡庶加一块,也就四个子女,两个都去栖州这鬼地方?

许氏胆小声弱,既不敢驳婆婆的话,又不敢说皇三子姬冶的不是,偷偷扯了扯卫筝的衣袖。

卫筝轻咳一声,一理衣袖,又咳一声,迈了个四方步,道:“嗯……娘亲,皇三子……这个栖州吧……这个偏凉……这个……”

姬冶微笑,道:“养儿长忧,侯爷有何顾虑之处,但说无妨。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远。卫兄弟虽一心同行,却也得让侯爷与夫人安心。”

“啊?”卫放抽了抽鼻子,更是无措,怎就是他一心同行?他祖母国夫人竟还跟着点头。莫非自己真的很想同行?怎自己不知啊?

“啊?”卫筝与许氏也诧异,看着儿子的泪眼。他夫妻二人怎觉得儿子并不愿往啊。

卫筝些些发愁,挠了挠头,知子莫若父,依他之见他儿子九成是不愿去的,在禹京歌舞宴饮不好吗?再看一眼,卫放仍旧满含期盼,这到底是想留呢还是想走啊?卫筝琢磨了半晌也没懂,便直问道:“大郎,你莫非想去栖州?”

姬冶故作吃惊:“卫兄弟,你莫非不想去栖州?”

他还真不想。卫放哭丧着脸,哀怨地看了眼姬冶,不敢,苦巴巴道:“想去。”

姬冶笑与卫筝许氏道:“卫侯与夫人可否给姬冶一个薄面,便允了卫兄弟的心愿。

卫筝和许氏讪讪一笑。

国夫人暗摇了摇头,道:“行了,知道你二人舍不得,时日长着了呢,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尽孝。”

话到这份上,卫筝和许氏这俩随波逐流的,半依半肯的认下了此事。卫放见大势已去,认了命,好似一株腌了小半年的腌菜,咸酸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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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絮在里间都听呆了,三姊妹面面相觑,他们一家刚还热热闹闹地投着壶,分着卫繁从栖州送来的土仪,箭都还没收呢,他们堂哥哥就要随皇三子去栖州了?

卫紫扒着门缝,道:“我看堂兄不大情愿去。”

人还没走,卫素都开始不舍了:“二姐姐去了栖州,怎长兄也去?”

卫絮不语,反倒隐隐生出艳羡之意。后院不过方寸之地,时长日久,便如井底之蛙,不知墙外的天大地大、山高水阔。她往日独坐看书,书中虽包罗万象,有些景物,述之极详,到底是他人之言。他人见青山观之奇,我见青山,爱之秀,终有偏颇所好,哪能道尽其貌?到底不及亲眼见之。

等得回到院中,卫絮翻开卫繁送来的书册,这一看再舍不得放手,让执书等人掌灯,直至夜过子时,才被急得直跳脚的执书劝阻。

躺在床上仍旧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想着船辟白浪扬帆水上,一会又想千倾芦苇飞鸟离巢,心绪难平之间,便想翻身坐起,点灯作画,辗转反侧又怏怏作罢,自己不曾见江水之辽阔,亦不成看过雾如白纱笼千里烟草,不知如何提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