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第2/4页)

.

到了腊八这日,卫繁起了个大早,粥棚早一天就已搭好,灶也垒得瓷实,柴火也堆在那,粗仆小厮护卫早早摸着黑将水和米粮先行送去。

等卫繁收拾妥当,戴好幂篱坐轿子到城门口,吓一跳,仆妇们已将各色米豆下锅,灶中拨了小火,再添些火侯,第一粥将将要熬好,再一看排队领粥的,唉哟,前看不后,尾瞧不见头,牵衣扶老端着碗等着盛一碗粥。

“起早就这么多人?”卫繁走进粥棚,看着黑压压的人头,着实受惊不小。

“唉哟,夫人不知哩。”粗仆搅着粥,“夜浓黑起就有人等在那了,倒把我们吓一跳,这吃粥比我们这些熬粥的还早。”

卫繁亲手撒了一把桂圆肉,担忧起来:“要不再支两口锅?好些人呢,”

仆妇大吃一惊:“夫人,哪里能把尽分的,分到晌午后,就撤了呗,摸不到就摸不到,赶明年再蹭这趟热闹。”

卫府施粥一舍就是三日,舍一个上午就撤了铺子,好似有些小气。卫繁看看粥棚后头堆着的米粮,让绿萼等估算了一番,大许是能分了的,便道:“那便再架两口锅来,在等的这些人,能分的尽量分遍,实不够,这才罢休。”

仆妇虽心疼,到底人微言轻不敢多嘴舌,依言应下,只是熬粥时有意无意地多加了水,饶是如此,这腊八粥料足浓香,栖州百姓吃后纷纷交口称赞。更何况,这还是知州夫人亲手熬的,虽然不过加把料,搅了几搅,那也是上了手的,等近晌午,他们的小知州也来。红衣羽扇,飘飘然然,有如乘风。

栖州百姓吃着粥,再看看小知州和小夫人,真够俊的,还是少年几眼为妙,他们这知州可不是好性子,快刀子切肉,叫人死得无声无息的。

楼淮祀这一来,混在人群中的贼都溜了 。

卫繁盛了一碗腊八粥给楼淮祀:“夫君吃一碗。”

楼淮祀顺手就接了过去,笑了起来,卫繁想起初时,不由也抿着嘴笑,他们俩无端端地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情意绵绵。绿萼等摇摇头,将俩人撇下帮着粗仆张罗。

“妹妹你今日施粥,老梅比你大方,在那杀猪呢,买了一船的生猪回去。”楼淮祀道。

“真的?”

楼淮祀道:“你白天舍粥,他们是擦黑歇活了吃肉。”

卫繁不知里面还有事,道:“也是应当的,田间劳作辛苦,该用些荤腥方好。”

楼淮祀笑而不语,猜度着梅萼清今晚的杀猪宴不知会不会染上人血。

.

泽栖田间的一块空地,几个生得牛高马大的壮汉捆了活猪,拎着尖刀割喉放血,阵阵扯人心肺的嘶鸣声中,一众壮汉却是叫好不休,闻着猪血腾腾的血腥味,更是红了眼珠子,一年也难得吃顿好肉。

梅萼清乐呵呵地吩咐道:“多架几口锅来,先将猪头煮了,能拆出好些肉。 ”

众壮汉兴高采烈道:“明府放心,等得收工,保管将这些肉煮得熟烂。”

有一个嚷道:“熟了便吃得,再不烂也抵不过我的好牙口。”

齐勉将一筐蒜搁在一边,与梅萼清交换了一个眼色。

日西沉,余霞如一抹胭脂,狠狠地抹在天边,空地的猪肉腥中带着肉香,一大桶从猪头上拆下的肉摆在桌案上,引得人垂涎欲滴。从田间归来的一众役夫眼不错地盯着这些猪肉,要不是身边那些个凶神恶煞似得监工,早扑上去哄抢。

一个煮肉的大汉本是个小头目,高声道:“都老实些,明府大方体恤,你们也拿出人样,给自个赚点脸面,别跟荒坟里的饿狗似得。”

喝得一帮人老实了下来,也是,肉就在跟前头,不过晚些到口,实不必露出这等急惶惶的嘴脸。

有些个有眼色,上前烧水煮肉,一帮子粗汉也没甚讲究,将鲜肉剁了块,上蒸笼蒸熟便是。眼见天黑,梅萼清便叫四周插了火把,火光掩映下,更添一份红火,众归降的贼子闻着肉香,看着火光,忽有了将来定有一个好奔头的念想,等他们填好田地,起个像样的草屋,领一块田地,领了稻种,养点鸭鹅,活出个好人模样,再娶上一房媳妇,这一生岂不有了滋味?三年,不过三年,三年换得一辈子,值。

.

三两草屋前,一个看上去年不过十五六的降俘泡在水里沉沉浮浮,等将身上裤子上的泥浆泡去十之八九,这才钻出来,将篝火拨得旺一些,又将裤子脱下,在水里漂了漂,下手劲拧干,拿竹子挑了搁在火堆边烘干。

他是云水寨的一个小贼,名唤阿小,原本是栖州城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儿,糊里糊涂就入水寨当了匪。他年岁不大,也没什么把式,胆气也不足,杀人杀不了,抢劫时也只摇摇旗呐个喊,好事没他的份,坏事也找不着他,却是个混度日一日是一日的小喽啰。

水寨被清剿后,阿小随着大流归了降,俞子离将众水贼打乱拆散,阿小分到这一队人里,更是半个眼熟的都没,大半是万福寨的,小撮是散贼,剩下两个倒是云水寨的,可阿小在云水寨中就没名没姓,压根不识得这俩同伙,只到底同在一处为匪,些些亲近一些。

阿小生得瘦小,捏了拳头不及旁人半个大,因此,行事比之在水寨中更小心翼翼,倒如眼瞎耳聋口哑一般,悄无声地去,悄无声地回。

队中之人渐渐也将他抛在脑后,眼见了眼底却不见,他们拉帮结伙一道进出一道搭手,对阿小却是多余的眼色也无。

阿小非但不觉失落,反偷偷舒了口气。

柴火噼啪,溅开一串子火星,空气中传来肉香和喧闹声,阿小摸摸半干了的裤子,立起身看看不远工营处热火朝天的景象,仔细听,似有划拳声。阿小舔舔唇,馋肉,他在水寨中也捞不到什么肉,归降后那更不必说,说吃得饱已是天幸,如今闻着阵阵肉香,恨不把自己的舌头当肉吞下。

这馋劲一上头,就有些挡不住,阿小有些心焦起来,将裤子拿在手中,摊开来烤了会,顾不上入手还有点潮意,手忙脚乱地套在身上,再摸摸自己小鸡仔似得胸板,夜里有点微凉,寻思穿着了衣裳着吃肉。

他的那个草屋与其说是屋,倒不如说是窝棚,比敞天多个顶罢,矮身钻进去,在草垫子下翻出一个略略好些的衣裳,顺手揩死一只虫子,再一掀草垫,有一窝呢。阿小没奈何,蹲角落里翻出一罐子药粉,撒在草垫子下,他撅着屁股撒得专心,就听外头传来声响,九成队里的回来了。

阿小不由放轻动作,留心细听,许是今晚要分肉吃,监工没在,一伙降俘细声细气说了几句后,其中一个恼火起来,略略放了声,道:“挖屁个泥,造屎的田。只问你们愿不愿跟兄弟在水路上打转去,挣比在做当老牛强出百倍。有酒就醉,有肉就吃,在这当那孙儿,吃口肉倒跟过年似得,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