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第3/4页)

另一人犹豫:“当官的说了,三年役满,放我们良籍,还能分到田地。”

“你地里刨食能吃得酒肉,见了天得做梦。当初我们兄弟落草,不就是为着地里刨不出食来。”

有人嗫嚅:“我看这个当官的是办事的,我们那时家里哪有可以种的地,倒有一口水塘,顶多种些菱角。”

那人嗤笑:“天上乌鸦一般黑,当官能有好的,他不过诓骗我们当牛,三年后,谁知能不能分你田地?”

“这……”

“俗话说,再贪贪不官,再狠狠不过吏,你只比着你自己的良心,再往上加几分,还能瞧得见鲜红色?”

几人默然不语。

一人问:“大哥,你的意思?”

那人冷笑道:“自是撂了这挑子,重抄旧家什。说起来,你我落到这界地,不是因着当水匪没了奔头,实在是遭了小人出声。没错,正是徐泗狗贼,他倒好,跟在贵人身边做了一条着花衣的巴儿狗,他日不定还能捞顶官帽戴戴,却把我们害得好苦。若不是我武艺不及他,定要将他狗头割下喂鱼。”

里头两个云水寨的吭都不敢吭一声。

那人又道:“若不是徐泗与那付忱的投靠,官府拿我们有甚的法子,还不是放任你我在江上讨饭酒。万福寨也是不争气的,不洁妇与不孝子鼠目寸光,不想着抗敌,倒窝里咬成一团,可好,你咬我,我咬你,愣生生把一个万福寨送到狗官手中,哼,做贼也没个贼样,当真窝气。你我离了这地后,好好打劫,休被人哄得没了分寸。”

有人意动,道:“大哥想今晚走?”

那人道:“正色,趁着他们吃酒吃肉,我们摸着黑儿走。”他顿了顿,隔一会传来兵器碰撞声,“不瞒各位兄弟,这是我先头藏下的,我们一个拿了一把,路上遇着不好,一刀结果了便是。”

阿小听得出一身的汗,窝在草窝里一动也不敢动,再侧耳,听一人弱气道:“大哥带了兄弟去便是,我破着一条腿,也干不来刀口的日子,不如安心留下造田。”

此言一出,外头静了好一会。

领头的那人轻笑一声:“兄弟愿留下,留下便是,世上也没强押着做贼的事。”

阿小辨声,那不愿去与他一道是云水寨,听他道:“多谢大哥体恤,大哥放心,今晚的事,我一字都不往外漏。”

领头人夸道:“好兄弟。”

外头又没了声,正当阿小以为他们离去,却听得一声呜咽,又有什么重物被扔进水里的声响。好赖也在水寨几年,阿小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被灭了口。他蹲着腿都发麻,就听外头一人道:“大哥,咱们几时走?”

领头的道:“不慌,等他们正热闹之时,眼下却不好走。”

其余人纷纷道:“都听大哥的吩咐。”

一时又静了下去,再一会传来窸窣声,大许是这帮人搬干草拾掇起来。阿小胆虽细,这时却不得不撑起脊背骨,自己再不走,一不小心露了响动,哪里还能活命,倒不如趁着他们拾掇的动静,借着夜色逃出去。他手脚轻,拿定主意,再不敢耽搁,好在他这个草棚窝在角落,被一边的草房挡个结实,慢慢钻出来,绕到后头长河里,悄没声地钻进去,憋气泅水好长一段水路,实收不住气,这才迫不得已露出水,爬到岸边,看看火光通明的工营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若将中报与明府,不定捞了功劳,还能得赦免。阿小吐出一口气,反身往工营跑去,夜色里,跟只兔子般灵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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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勉割了一块肉下来,架在火上炙烤,猪皮被烤得焦香,滋滋地往下滴油脂。

“再烤就要焦了。”梅萼清坐他旁边笑道。

齐勉回过神,收回肉,用刀割下一块,先递与梅萼清,再割下一片放进嘴里,道:“明府,我的那点子耐心丢在云水寨中,如今不必步步为营,我只沉不住气来。”

梅萼清拍拍他的肩:“无妨,慢慢来,不如让你嫂子替你相看个娘子回来?”

齐勉一愣,脸一红,连摇头:“不不,我不曾想要娶亲。”

梅萼清笑道:“早晚这一遭,等你几时愿意告诉我,你嫂子定愿为你操这份心。”

齐勉听了这话心里头一暖,拧头见夜色间隐有一个身影奔走,顿收敛了神色,将肉给梅萼清:“明府,我去看看。”

梅萼清到底上了年纪,张目去看,却是什么也看不清。

阿小一头撞在齐勉身上,被齐勉一手拎起。

“跑什么?”齐勉喝道。

阿小指手划脚,连比带画,指指不远处的营地,又划划脖子:“小的丙四工地的,苟大要逃,还杀了一人。”

齐勉唇角一动,似怒复喜,怒这些人果然不能安分,不肯改掉这一身的贼骨头,喜这些人终是露出犄角,不负他们废了这些酒肉。当下一挥手,本就戒备着的监工与栖州兵随着齐勉直扑丙四工地。

那伙贼听到动静,亦起恶念,当下抄起家伙,扑将上来。这却是困兽犹斗,螳臂挡车,哪里能挡得齐勉等人。只见兵器交间,迸出零星火花,呐喊怒喝之声的穿过沉夜,惊得人心颤抖。

工营空地上煮肉的降俘吓了一跳,刚移出蒸笼的一块肉砸回笼隔中,望着不远处的喧动,有点茫然。

梅萼清笑呵呵地领着几个亲信,亲手将那块肉又从蒸笼里取出,放在帖板上片了小片,招呼:“不管那边,你们自吃,自吃。”

捧着碗吃肉的降俘时不时地看看那边的火光,听着惨嚎,嘴里的肉都不似先前鲜美。有不是滋味的,亦有心宽如海,骂声活该,趁着别人发愣,多吃几块的粗汉。

一场捕杀半个时辰都没有,齐勉半身鲜血,一手提刀一手提着一个人头,带着众人回来。十多个人头似什么破砖碎块似得往工营角落一扔,倒不像从人身上割下的,倒似路边碍事拣来的。

“明府,明日绕挑了在竿子上示众。”齐勉踏前一步,将左右的降俘惊得纷纷避让。

梅萼清哈哈笑:“好,好,好,就这般干。”他切下一块肉,倒了一海碗酒,“齐郎辛苦,当满饮此碗。 ”

齐勉接过,仰头吃尽,又狰狞地对诸降俘道:“或是留着头一道吃酒吃肉,或是当韮菜割了去。”

降俘不敢吱声,竟是静默无声,忽的,不知哪个憨人大声道:“好,有肉吃便是好。”

隔日,齐勉果然将人头拿盐随意搓了挑在竹竿子,沿着工营地插了小半圈,看得人直立寒毛。

这次以杀止杀,直将诸匪最后的那点意动给压了下去,梅萼清为此还与齐勉小酌了一番,也没忘了阿小。阿小虽有功,那些贼虽归降,却还是重道义上的那点子忠,阿小报信必叫他们引为耻,怕是背地要欺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