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八十六个皇后

沾满鲜血的雁翎刀倏忽响起铮铮嗡鸣,呼啸寒风袭过,死寂的保和殿内吹来阵阵血腥气息。

几乎是在刹那间,雁翎刀便再次架在太上皇颈间,他却像是没看到刀刃一般,轻描淡写的笑道:“你和你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四年前的上元宴,司徒霍误闯景阳宫暗室,亲眼目睹他杀人炼蛊的一幕。

当时,司徒霍也像是司徒声一般,拾起他扔在地上的长刀,架在了他的颈间。

他答应过赢妤,不会主动将所有真相告知司徒霍。

但司徒霍是自己闯进来的,真相也是司徒霍自己想要知道的,这算不得他违约。

赢妤的过去,赢岚的身世,乃至司徒霍的出身,他毫无保留的将一切都道了出来。

即便是率兵打仗几十余年的铁血将军,也禁不住露出犹如雷劈的恍然之色。

司徒霍想要否定他的话,但他并不在意,反正他所说皆为事实,不掺一丝虚假。

在长达一炷香的对峙过后,司徒霍仓惶离去,连夜携赢妤和两子回了姑苏。

原本在他为赢岚铺好路之前,他是不准备灭掉司徒霍的,可现在司徒霍知道了真相,他就留不得司徒家了。

司徒霍和司徒声跟嬴珰不同,嬴珰是太后和别人生的野种,但这两人皆是赢家血脉,对于赢岚来说,他们已然成了一种致命的威胁。

司徒声眸底泛起红意,咬着牙一字一顿的低吼着,嗓音中隐隐带着肃杀之意:“你到底什么意思?”

仿佛越是看到司徒声隐忍痛苦的模样,太上皇心底便越是感到酣畅淋漓,他微微抬起下颌,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晋武帝为了让万贵妃生的子嗣登上皇位,在寡人之前,于行宫别苑中烧死了两个皇子。”

“其中有一个皇子并未烧死,被万贵妃隐瞒下来送回了娘家,而司徒霍便是那幸存的皇子。”

这一段过往,林瑟瑟已经听宝乐公主在普陀寺里讲过了。

她的心情早已平复下来,只是心底仍留有疑惑。

太上皇是如何得知此事,又怎么就能确定,司徒将军就是当年幸存的皇子?

她心里是这样想的,也如此问了出来。

许是太上皇此刻心情还不错,他耐着性子解释道:“此事乃万贵妃吞金之前,亲口告知寡人。”

其实他并没有想过杀万贵妃,当年祺嫔在辛者库生下他后,晋武帝险些将他们母子赐死,是万贵妃做主给了祺嫔名分,才让他苟且偷生下来。

万贵妃待他也算是有过救命之恩,而晋武帝和太子都死了,晋国除了他再无继承的人选,他没必要多此一举杀了她。

太子生性张扬,而他沉默内敛。

虽然顶着一张太子的脸,但他也并没有刻意隐瞒过什么,言行举止皆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无人在意他性格大变,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晋武帝的驾崩,才一夜之间蜕变成长。

知子莫若母,他能瞒过赢妤和天下人,却瞒不过万贵妃。

在晋武帝入皇陵的那一日,万贵妃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跟他彻底撕破了脸。

她说他不是太子,又说真正的太子已经死了。

万贵妃情绪有些激动,她失态的抓住他的衣襟,用指甲狠狠挠他的下颌,似乎是想将太子的皮从他脸上抠下来。

他任她发泄怒火,待她哭闹够了,用手刀将她砍晕过去,命人送回了寝殿。

她说出来的话,根本没人相信,毕竟她没有任何证据。

他让太医对外宣称,万贵妃因晋武帝驾崩受了刺激,染上了治不好的癔症。

到此为止,他依旧没有想过要杀她。

听闻万贵妃不吃不喝,他怕万贵妃饿死了,赢妤又要伤心,便在夜里去探望了万贵妃。

他劝她好好活着,万贵妃并不领情,还告诉他,他偷来的江山,迟早有一天要物归原主。

许是自知失言,不论他如何追问,她都咬死不再多说一句。

既然她明知‘三皇子’和太子都死了,却依旧说出这种话,便代表晋武帝在外还有其他子嗣。

他褪下了太子的脸,将自己的容貌露了出来,万贵妃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死在水牢里的人不是他。

不必多说,这个聪明的女人,便已经猜到了大致的经过。

他告诉万贵妃,倘若她不说出实情,他就将太子的尸体挖出来,当着她的面剁成肉馅,喂给野狗分食。

万贵妃还是妥协了,她知道他没有在威胁她,他说这话时很认真。

她为保全太子的尸体,只得将火海救出皇子的事情如实道来,但她并不清楚那皇子最后被送去了哪里,想要找到那皇子,还是要他自己来。

在他离开的当夜,万贵妃便吞金自尽了。

他没有逼她什么,只是跟她说,不论江山归谁,他都会将赢妤困在身边,永生永世,至死方休。

他保全了万贵妃的体面,对外宣告她是为先帝殉情,又追封她为孝安太后,让她有资格葬在先帝身旁。

至于那皇子,他废了不少功夫才找到。

在他与之滴血认亲,反复确定过司徒霍的血只和他融合,与旁人不会融合后,他便准备处置了司徒霍。

谁料赢妤在这时候怀了身孕,紧接着又服毒自尽,弄得他措手不及。

他恨她绝情,宁死不愿留下他的骨肉,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模样,突然改变了处置掉司徒霍的想法。

既然她想逃,他就让她逃。

他要让她在绝望中看到一抹光,当她沿着光要爬出深渊时,再亲手熄灭她眼前的光,狠狠将她打回阿鼻地狱。

太上皇语气未有起伏,说起过往也丝毫没有显露出半分愧疚之色,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殿内死寂如坟,他却神情自若的抬起两指,将架在颈间的刀刃弹开:“你父亲杀不了寡人,你也一样。”

雁翎刀倏地从指缝中滑落,司徒声无力垂下的手臂抖如糠筛,他紧紧咬合的牙关,致使颈间凸起道道蜿蜒的青筋。

他泛着猩红的眼眸,死盯着瘫倒在地上的宝乐公主,仿佛想从她的眉眼之间,寻找出一丝不知情的迷惘或否定的决绝。

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在哭,哭的悲痛欲绝。

原来她早已经知道这件事。

他竟没有一刻这样痛恨过自己的存在,到底为什么,要让他面对这样不堪的人世间。

他可以是臣子眼中无恶不作的奸佞之臣,也可以是百姓口中丧尽天良的阉狗宦官,只要他能问心无愧,清清白白的站在林瑟瑟面前。

可现在,他只觉得自己肮脏污秽。

他离那道穿透荆棘,照进他心底的光,只差一点。

差一点,他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牙齿止不住打颤,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雁翎刀,一步步朝着宝乐公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