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其实我离开家时, 天色还早得很。我去了池袋,去了我曾经熟悉的生活过的这块位置,然后我惊喜的发现——一切似乎还是老样子, 这条街还是到了夜里就灯火通明, 四面八方的人冒出来,人多到叫人厌恶的程度,但在此刻, 没什么能比人群更让我舒适了。

我去找了家旅店住下,将我的衣服甩到床上, 然后拿着钱包和手机下楼了,到现在没有任何工作找我, 也没有任何人给我发来消息——这时候大家也许还在工作,或者在应酬, 又或者在陪伴自己重要的人,我是个例外, 就不提了。

我走近电影院, 旁边整整齐齐的陈列着一横条电影的宣传画框, 我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见我举棋不定, 售票的女孩指着其中一张宣传页说:“要看看这个吗?羽岛幽平的新电影,剧情十分精彩,最重要的是看着羽岛幽平那张脸就绝对不会让你对这张电影票的售价失望。”

羽岛幽平……看着画框上俊朗的男性脸庞, 我依稀想起这是我高中时的同校。

我好像没看过他的片子。

我问:“这部电影现在看的人多吗?”

售票员经常被问到这类问题, 她低下头查找座位表, 跟我说:“现在还有空位, 你需要吗?”

“人很多么?”我又问了一遍。

她疑惑的看了我一眼, 说:“很多。”

平时客人们问人多不多, 是因为担心没有座位,而我现在关心的却是人会不会太少,我想去人多的位置呆着,老实说看电影并不是我此刻的本意,我想做的是回到人群中。

我打开钱包朝她点了点头:“麻烦给我一张票,多少钱?”

“一共是××××円。”

……还挺贵,我付了钱,心想着。

当我走进电影院,才发现我打错了算盘。人的确很多,但几乎都是成对出现的年轻男女,方才没仔细看电影类型,竟然是爱情故事,正合适在冬日里和恋人依偎在一起,在狭小的空间内彼此相亲,享受着甜腻的暧昧。

“……啧。”我小声暗骂自己失算,还是硬着头皮坐下了,男孩们抱着自己的恋人,女孩们则是同样展露出自己对恋人的依恋。我身边无人,手中也只有爆米花,思来想去只能抱紧我的爆米花桶了。

电影说真的一点也不有趣,我只能盯着曾经的校友那张脸看,看他的眼睛、鼻子、下颚线,每个角度,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任何乐趣,当我麻木的从电影院里出来,才发现我喝了太多的饮料又一个人吃完了一大桶甜腻得要死的爆米花,几乎腻得我有些想吐了,人们带着欢声笑语从我旁边走过,一对又一对,我站在电影院的垃圾桶旁缓了好一会儿,才压制住这股发鼾的甜腻感。

售票员小妹换了身便服,看起来像是要下班了,见我伫立在垃圾桶旁,她笑着问我:“羽岛幽平是不是很帅?”

“是。”我说,“是很帅。”

我本只是礼貌的回答,没想到那孩子听了两眼放光的走上来,问我:“那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粉丝后援会?”

“……啊?”我愣了一秒,意识到她可能是我老同学的忠实粉丝,不是有那种会为自己喜欢的演员、偶像进行积极的自来水宣传的粉丝吗?但我没想到自己会遇上。

我摇了摇头,说:“不了,我对明星……兴趣不是很大。”

“为什么?羽岛幽平难道不够帅气吗?”

“帅,很帅气。”我说,“但是我……”

我差点下意识的说——我喜欢的人长得也很好看,这句话差点从喉咙里自己蹦出来了,我只好死死抿着嘴,歉意的摇了摇头,说:“我工作很忙,没时间关注这些,不好意思了。”

我逃出电影院,重新回到街上,后知后觉的发现——搞不好那女孩说的也有道理,我要不要追个星什么的试试?

我的生活中又不是只有五条悟一个男的。

就算我肤浅到只喜欢一个人的皮囊,那也不是非他不可吧?

令我恐惧的是这种“喜欢”几乎快养成了习惯,那下一步呢?是不是会变成本能?不,我想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根本不是那种不求回报的人,否则也不会现在想进行及时止损了。

但刚才下意识的,差点又在售票员的面前坦露自己潜意识里还没能完全戒掉的那种感情,令我不舒服极了。

出门的时候我没带烟,那半包还在床头柜上,我现在只好重新买,然而刚才我还信誓旦旦的说这里没什么改变,却发现已经找不到自己熟悉的烟店阿婆了,只能去自动贩卖机,选了自己不习惯的牌子。

我在旅馆外半条街的电线杆下,头顶是滋啦滋啦作响的灯,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鸟在电线上——竟然又是一对。

我抽着烟发呆,风把指尖带得冰凉,却不能给我脑子降温。

烦。

烦烦烦烦烦烦——

在这支烟燃到一半时,气急败坏的嘶吼声由弱至强,层层递进式的传到了这条巷子里——

“你——这——家——伙——”

“今天一直跟在我身后鬼鬼祟祟的找我麻烦,也该给我适——可——而——止——了——吧——”

这是人的喉咙发出来的声音。

“咚——”

这是什么东西被砸向地面的声音。

“咦、咦啊——请、请原谅我——啊啊啊——”

这是什么人发出的悲鸣。

然后在我面前,银色的、看起来似乎是我方才购买香烟的自动贩卖机被人以不自然的力道整个甩飞了出去,一起被撞飞的还有人的躯体,大概率是方才发出那声悲鸣的人。

我愣愣的看着这一幕,烟灰都差点抖掉在手指上了。

最后宣告这一幕如美国的爆米花动作大片终结的,是从巷子的入口走过来一个头上还流着血、金发的酒保服男人。

我的目光没有遮掩,自然被他察觉到了,可他扭头过来同我目光交汇的那一刻,我立刻就认出来了这人是我的高中同学——

“……平和岛……同学?”

“啊?”他好像还有点沉浸在方才的盛怒之中,但还是尽量压下情绪看向我:“你认识我?”

我无奈的说:“我是你高中的同校,曾经我们同班过一个学期,名字是一枝,还记得吗?”

他头上还滴着血的样子有点渗人,我有点担心他会失血而休克,但平和岛静雄仿佛一个没事人似的,他先是“啊”了一声,然后静立了几秒,我猜他应该是在努力回想我是谁,然后他似乎找到了答案,也对我说了声:“你好,一枝同学。”

我见他完全没有处理伤势的打算,只好提醒道:“伤口没关系吗?”

他说:“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他是不是对自己的伤势有什么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