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一定要问我现在是什么感觉的话, 那就是——

啊,终于说出来了。

这几日我无数次想象着我若是说出这句话,会得到什么样的反馈。或者说我说出这句话时我的心情又该是如何的……

乍听之下似乎我才是更任性的那一方, 单方面提出要结束这种关系。

在那漆黑的眼罩布之下, 我无法窥见其表情,人的眼睛是能传达许多东西的,我只能隔着黑布想象五条悟那缀满晨星的眸中此刻是何种光景, 也许什么都没有,就像平时一样。他只有嘴角的弧度微微降了下去, 笔直的平着,可以得出他是无表情的结论。

好在我该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完了, 接下来他的一切行为都无法改变我已经说出口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

事已至此,就算是五条悟也没有平日里那种从容过度的轻佻了, 但要说严肃也不对,不如说他只是压低了声音, 希望得到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然而就如我方才所说的那样——

“就是, 字面上的意思。”空调房里的燥热让我的指尖发红, 我扯了扯自己的衣领, 继续说道:“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我不明白。”五条悟悠扬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在耍赖, 他说:“结束什么关系?”

我另一只撑在椅子上的手微微蜷缩起手指。

对,被他这么问到,即使我再怎么想竭力避开, 曾经相处时我怎么试图去美化, 也无法改变这段关系的定义。我承认发展到这个地步我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 全都赖给五条悟那他也有点冤枉, 毕竟回想起来我脑子也进了不少水。

所以最后一次我选择坦诚的揭开自己的伤口, 狠狠的羞辱我自己——

“不需要了解对方的喜好、没必要对对方的未来负责、不需要时时刻刻经营维持感情, 只需要一通电话或者邮件就能够约好位置见面——”

“不是恋人、不是夫妻,却能以异性关系做那些‘不纯’的事情。”

我以最真挚的笑容说出结论:

“——这种关系一般叫做セフレ哦,五条先生。”

“现在我想要结束这种关系。”

我们之间有约束关系吗?没有,我们都是平等的个体。

我们之间有过约定?也没有,那么何时结束不都可以吗?

我的要求简直不能再合情合理了。

五条悟一言不发的听完之后,双手交叠在一起,并没有说出“我知道了”这样鲜明易懂的表态的话,他的手置于唇边——交叉的手指看上去就像在做一个否认的形状,他问我:“理由呢?”

在方才那一波捅自己刀子的话之后,我也变得沉静了下来,轻描淡写的说:“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因为你未来的计划是恋爱、结婚?”他那口气就像在说这很无聊似的。

“啊……”的确,我一开始只是想找个借口让他别追问了,可没想到五条悟并没有爽快的点头,反倒是问题越来越多。在和他对弈的过程中,我想到了更多的、能够将我话中的内容扩容的东西。

于是我说:“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最近终于感觉到有点寂寞了,反正我又不是不婚主义者,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谈一场恋爱,然后和合适的对象结婚。”

我敲了敲自己大腿,继续说:“更何况,从实际情况来考虑——我的身体上也有很多不方便的时候……虽然大多数事情不需要借助他人的帮忙也能完成,但是考虑到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的我会年老力衰的事实,会越来越吃力吧?当然,我也可以请护工,但是这就需要我现在年轻的时候赚到更多的钱才行。”

我语气轻快的叙述着自己的观点:“不过呢,从最实际的角度出发,找到一个性格合适的人恋爱、然后结婚,组建一个还不错的家庭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所以呢?”他交叠的手掩在唇前,就着我给出的话继续发问:“结婚对象——找到了吗?”

我面露微笑:“如果真有那么容易找到就好了。”

“也就是说还没有?”

“所以才要现在开始去找啊。”我直勾勾的凝视着他,想知道这个人还会说出什么下文。

五条悟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他靠后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然后一条腿搭在另一只腿上,原本遮掩表情的那只手被他随意的搭在桌边。

“打算找什么样的?”

“没必要告诉你吧?”我眉毛一抽,“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挥了挥手,唇边重新扬起恶劣的笑容。

“如你方才所说的,作为前任セフレ,现任职场前辈,稍微关心一下惹人疼爱的后辈的感情生活也无可厚非。”

——又是那种轻飘飘的口吻。

在提到“セフレ”几个字时他加重的读音让我怀疑他是否已经开始生气了。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还真是难免叫我心中一抽,不过谁让我自己先起头的呢。

我可是越说越过分,甚至言语之间流露出一种“我已经对你没兴趣了”的感觉,五条悟不生气才怪。

反正我已经决定今天终结这段关系,所以绝对不会因为这点动摇就放弃。

我不再看他,对我来说五条悟就像我观测不出结果的天气,试图解密只会使自己更加困惑。

多说也无用。

保存好文件拔掉U盘,开始穿衣服,边穿我便说:“找到合适的对象是个要慢慢来的过程,所以我想早点开始做准备。”

此时我已经没兴趣等五条悟的回答了,我只需要单方面告诉他我的态度就可以了。

被我这么不留情面的说过之后,五条悟应该也不会再来找我了。

我背上包拉开门,扶着门框看了他最后一眼——

“我先走了,五条先生记得关灯。”

我独自一人呼吸着黑暗的走廊之中的空气,想到我最后一次将他的正面映入视线里的光景——

我果然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呢。

……

……

到停车场上车后,我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在离开办公室到上车的这段距离,我维持着大脑放空的状态,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空桶,只要敲击外面的铁皮就能听见里面空荡荡的回响,被掏空内容物之后竟然是如此轻盈。

然而得到这份轻盈之前,我不仅要先用语言刺伤我自己,还要用伤口去恐吓另一个人。

分明今天是他的生日啊……我在他看来一定是不讲情面,不讲道理又无可理喻的犯神经,也许他以后会因此彻底对我不喜。

毕竟我今天也说了不少过火的话,就算被讨厌也很正常。

……是的,很正常,不如说是再正常不过了。

我伏在方向盘上,任由情绪积淀,过了好几分钟才重新抬起头擦了擦眼睛,发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