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投壶

柳凝恍恍惚惚地从梦里醒来时, 天已经亮了。

她起身坐起,透过窗格,可以看到外头庭院里的锦簇繁花。

日光微微有些晃眼, 她眼睛轻轻眯了眯, 适才做过的梦,还尚有些留在记忆里。

黑漆漆的一片江水, 水上浮着一艘灯火通明的画舫,舫中红绸横斜、金杯坠地, 男子一身杏衣, 轻慢慢地拨弄出一曲琵琶调。

她坐在一旁安静听着, 却不知何时乐声戛然而止, 他执着一盏葡萄酿,递到她的唇边, 半强迫地让她喝下去。

酒液顺着她唇角往下淌,划至颈边,男人随即笑着倾身, 一口咬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柳凝就是在这时候惊醒,残余的梦境萦绕在脑海里, 似真似幻, 她指尖顺着下颌抚过颈侧, 那里一片光滑。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 起身, 将寝衣换下, 从柜中取出一件裙身换上。

穿衣脱衣这些小事, 柳凝从不假手婢女,一是不喜,二来她心口处纹有一只蓝蝶, 若是被他人瞧见了,反倒徒生是非。

这是她的秘密。

柳凝换上了一件浅紫色的纱裙,裙边绣着西番莲纹样,纱是烟罗纱,样式轻薄,是适合夏日穿的裙装。

如今已是六月末,距离她离开南陈,已经过了将近半年。

她从朝暮居离开,在顾曦的庇护下顺利来到北梁燕京,住在顾府,以顾曦义妹的身份,结识北梁的一众勋贵们。

柳凝梳好妆后,便穿过垂花廊到了前厅,顾曦正坐在桌边,用着一碗糖蒸酥酪,见到她过来,面具下的唇扬一扬:“阿凝。”

“哥哥。”柳凝微笑着坐在他身边,“等下可是要去上朝?”

“今日是大朝会。”顾曦说,“燕京的文武百官均需参加朝会,而且今日尤其不同,还有……”

他顿了顿,忽然收了声,没再说下去。

柳凝略微好奇地看着顾曦,然而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匆匆将面前的糖蒸酥酪饮罢,便起身离开,与柳凝道别。

顾曦形容有异,她自是注意到了,不过也没多问,她从不追问别人不愿意吐露的事。

尤其是顾曦,他们是彼此相依为命的亲人,柳凝信任着他,他不说,或许自有他的理由。

碗里的酥酪柳凝只用了一半,这是燕京名产,她却觉得过于甜了些,有些吃不惯。

柳凝慢吞吞地搅动着银勺,忽然想起那人嗜甜的口味,若是他在,这样的美食定会称了他的心意。

嗳……她又想了些没由头的事情,柳凝摇了摇头,将碗推到一边,起身出了府门。

今日赏荷宴,是由泰安长公主所办,宴邀北梁贵女,她也收到了帖子,推脱不得,便只好乘着马车前往。柳凝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回想着这几个月里,参加了不少这样的宴会,倒是像极了清闲无事的贵族小姐。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清闲,也对这些宴会兴趣不大,但还是得参加,这样才能与北梁的势力中心搭上些许关系——若是能探听些消息,也算对顾曦有所帮助。

所以柳凝通常入了席后,便安安分分地待着,少说多听,若是有主动与她攀谈的,那她便温柔以对,语未启唇先笑,一派温雅纯良的模样。

今日也是如此,片片荷花围绕着水榭亭台,柳凝静坐在席间,看着中央舞姬乐妓的表演,一边留神听着身边贵女们的交谈。

小姑娘们语声嘈嘈切切,聊的多是些女子们感兴趣的八卦逸闻,鲜有涉及朝政的消息,柳凝听得正有些无趣,却忽然听到一个女声说起了今日的大朝会。

大朝会在北梁每年举办两次,多在春秋之季,由星官观天象择吉时,大朝群臣,除了议政,还通常连带祭祀、大赦等国政……然而今年的大朝会却选在夏季,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局面。

“确实不同往常,但倒也并非毫无缘由。”丞相家的小姐说,“听说今儿是有南陈使臣到咱们北梁来,故而圣上才将大朝会改了期,百官为列,以迎接陈使到来。”

柳凝听到南陈,微微顿了一下,她倒不知,今日竟有陈国的使臣到来。

不过这与她也没什么太大干系……柳凝耐心地听下去,然而接下来却没什么朝政相关的消息,反倒是女子们细碎碎地谈论起南陈来,觉得南陈人多孱弱体虚,比不得北梁崇尚的强劲之美。

北梁先祖乃游牧民族,民风较南边更粗犷些,但数百年下来受中原礼教浸润,除了日常习惯,贵族间的风气倒也与南陈接近,也都爱纸醉金迷、红袖软香的放荡……本质并没有什么不同。

贵女们对于南陈的看法,柳凝不感兴趣,她只顾思索着南陈来使,琢磨着此时陈国派使臣来,究竟是个什么目的。

但麻烦却不经意找上了她。

舞乐散去,一只四方长颈的铜壶搬了上来,颈口两边固定两个铜圈为壶耳,上面雕刻着三足金乌、后羿射日等纹样。

有两名婢女立在边上,手里捧着竹筒,竹筒里装着的,是若干支无矢箭杆,萑柳制,杆末缀着孔雀蓝羽,华贵异常。

是投壶,北梁宴会上,贵族惯爱用来解闷的游戏。

柳凝见她们玩过,自己未曾上过手,也不愿做这样出风头的事情,今日她本也打算就在一旁静静瞧着,却冷不防有人忽然出声唤了她。

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红衣,柳凝知道她,是郑御史的次女郑玲。

“柳小姐,可愿与我玩上一局?”郑玲起身,走到了铜壶前,扬着眉头看向柳凝,随后又像是失言般掩口,“哦对了,险些忘了,柳小姐自小在南陈长大,恐怕是从未见过投壶,又怎么玩得了这样的东西?”

她语气嘲讽,柳凝不知道这位郑小姐的敌意从何而来,但她素来镇定,面对这种小打小闹,唇边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起身。

“确实,这样的游戏,在南陈少见。”

“不过——”她浅浅笑道,“瞧着好像也不是太复杂……与郑小姐切磋切磋,也未尝不可。”

柳凝不疾不徐地走到郑玲面前,虽说她不爱引人注目,却也不会任由旁人践踏到自己头上来。

周围的贵女们窃窃私语,似乎对柳凝应了郑玲的挑衅颇为惊异,郑玲玩投壶虽谈不上精湛,却也是一把好手,她从未接触过投壶,又如何能与郑玲相比。

然而柳凝却恍若未闻,只是微笑地立在一边。

侍女将钟漏摆好,细沙缓缓漏去,计时开始,郑玲抽出第一支羽箭,对着壶口抛了出去,羽箭在空中划过,“叮咚”一声,正正巧巧地落在铜壶里。

“有初,得十筹。”

婢女清清脆脆地报了一声,代表郑玲第一箭投中。

郑玲得意地笑了一下,看向柳凝,目带挑衅,而柳凝却只是微微一笑,将手里的箭杆轻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