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089

溥霖求大君恩赐结姻的第三日, 夜暮色茫茫,王都闹市的酒肆陆续恢复往日的热闹。

溥洪由着小厮引路,去到雅间,此时的贺兰明纾端坐在内, 桌上已摆满玉盘珍馐。

“卑职见过二殿下。”溥洪恭敬行礼道。

“来, 落座。”贺兰明纾示意, 守在一旁的亲卫通通撤了出去。

“殿下今日叫卑职一见,可是为了马尔赛部的粮草一事……”

贺兰明纾起身为他满了一杯酒, 淡淡笑道:“今日不谈国事,谈家事。”

“家事?”溥洪的眼神骤然定住。

贺兰明纾笑笑,“按照辈分, 你不是我的小表叔么,儿时你还常跟我们几个兄弟和九妹在一起玩, 我记得那时候, 你可没现在这么待见九妹的。”

儿时么, 儿时的贺兰卿总爱追着他跑的, 像只皮猴子,缠着他, 还有贺兰煜他们。

“殿下还是有话直说吧。”溥洪才思敏捷, 意识到今日贺兰明纾是因为小九的事来找他的。

“就是闲聊,你也知道, 我们这辈人中只有小九这么一个姑娘,大家自然也是把她捧到天上, 受不得一点委屈的。”

溥洪见他杯中酒水没了, 起身为他斟满,“我视她亦为珍宝明珠,她嫁进我溥家, 定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贺兰明纾没有回答他,自顾自道:“可她是个有主意有个性的丫头,只要是她想要做的,喜欢的,就是历尽再多艰辛,她也甘之如饴,但若是不喜欢的,她便不会将就……”

“溥洪不知,自己是九殿下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

“是喜欢的,”贺兰明纾说着,见溥洪沉冷冰封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暖了起来,他长舒口气,缓缓道:“但不是男女那种。”

溥洪:“……”

贺兰明纾笑笑:“小叔跟小九在图尔苏部公事过,她是个什么性子,小叔应该是知道的。”

贺兰卿从不拖拖拉拉,她查出裘飞有问题,便很快将其解决,想到救济民生之计,也会即刻实施。

但男女之情总归是不一样的。

溥洪忽然想到了孟西洲。

图尔苏部,公主府内,贺兰卿的犹豫和迟疑,的确是她往日不曾有的模样。

溥洪不是没往那方面想过,但总归她亲事未定,溥家与皇室素来亲近,他尚有机会。

“实不相瞒,前日南璃太子临行前,已同大君表明求娶小九的心意,而大君这儿,已经算是允了。”

溥洪听罢,赫然一惊,脱口而出道:“南璃太子阴险卑鄙,利用金元瘟疫之虚,以两国利益求娶九殿下。”

贺兰明纾听罢,面色不辨喜怒。

他能理解溥洪的反应,毕竟他当时听小九说二人要重新开始,自己跟溥洪反应差不多。

当时贺兰明纾只问了九妹一句,是不是因今时金元国力衰退,邻国虎视眈眈,她才要嫁。

不止是溥洪,但凡知晓南璃太子在这场王都的瘟疫天灾中做了什么的人,在听到他求娶小九后,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是,”贺兰明纾摇摇头,“小九说,她找回了她一直在找的人。”

只这一句,贺兰明纾没有再劝。

好半晌,溥洪都没有说话。

压抑在心底,期待许久的那份情绪,骤然有了瓦解之势。

他举起酒杯,兀自饮尽。

酒入愁肠,火辣辣的。

心中不免想到,若是早些年,再早些,他情窍开的不这么晚的话,是不是能有机会?

可人生哪儿有“若是”和重来,一但这么想,便已是错过。

贺兰明纾将一旁的木匣放在桌面上,推了过去。

他举杯道:“今日约在此处,就陪小叔不醉不归一次。”

“可那是南璃啊,那么远,她要是受了委屈,谁来护她……”溥洪喃喃着,有些不甘心。

贺兰明纾眉色一压,沉声道:“自是有我们这些做哥哥的,还有一个强大到让南璃畏惧的金元来守护小九。”

“溥洪,本王欣赏你的才学与机敏,你可愿与我一同兴建重振金元?”

溥洪举杯相碰,颔首道:“定当尽心尽力。”

深夜,春风吹的桃林沙沙作响。

贺兰明纾从酒肆回府,一路回到主院。

他带着酒意推开书房的门,听见屋内的朗朗读书声,一看到立在书案前正跟九妹背书的贺兰墨书,便停住步脚,直至他把书本背完才走过去。

“父亲。”贺兰墨书见到父亲恭敬行礼,端坐在一旁的沈青青放下书卷,笑着说:“书儿课业习的不错。”

“怎么想着给你皇姑姑背书了?”

“方才恰好遇到墨书拿书想找你请教,我便班门弄斧的代授了。”

“皇姑姑可不是班门弄斧。”

贺兰明纾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发间,“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父亲同你皇姑姑还有事情要商议。”

墨书走后,贺兰明纾一身酒气的坐在那撒癔症,沈青青起身为他送去热茶,讨好似的笑道:“辛苦二哥了,那匣子……”

“收了。”贺兰明纾掐掐眉心,暗道溥洪这酒量竟这么好,今夜真是没少喝。

“你啊,”贺兰明纾长叹口气,“真打算嫁去南璃?”

“还到谈婚论嫁那一步,都嫁过一次了,不着急的。”沈青青低下头,坐到二哥旁边。

“父皇将朝政之事让我分担,又为你张罗婚事,难不成你真不懂父皇的意思?”

贺兰明纾的话一说出口,沈青青毫无预兆的哭了。

她怎么会不懂,可若现在就嫁了,去了南璃,便无法给父皇送终。

她随是魂穿,但贺兰卿原本的记忆是有的,那种刻入灵魂的感同身受,让她无法克制。

贺兰明纾抬手抹了把脸,沉声说,“哭什么,忘了贺兰家的家训?”

生死皆是恩赐,不能哭。

当初神子薨逝时,就没人哭。

“你不安顿好,父皇又怎么会放心?”贺兰明纾顿了顿,道:“若是放在一年前他敢求娶你,我定要把这混账再揍一顿。”

但明知九妹染了瘟疫,那人还寸步不离的照顾着,贺兰明纾就是再狠的心,也软了。

因为清楚,即便二人肩头都有一个国家的重担,但这种事若换在他身上,他不确保自己能做到。

“既是决定了,九妹便莫要再拖,今日父皇召我进宫,给我看了草拟的和亲诏书和孟西洲亲笔留下的书信,父皇说这婚事,等南璃求娶的官函一到,便会昭告天下。”

“他信中所言,今生只你一人。”贺兰明纾自嘲一笑,“单凭此诺,我亦是认下了这个妹夫,至少比我强。”

“二哥还没找到小嫂嫂么?尉迟芸嘉因病逝去,小世子还那么小便没了娘,你这后院不能连个主母都没有。”

“寻回来了又如何,我给不了她要的自由,此事还是不要再提了。”贺兰明纾怔怔愣着,眼前浮现出乌兰那张灼若芙蕖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