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寡妇花事(三十) 提亲

早在收到消息后,很多附近的农人就准备好了。

各家要交多少粮,各家心里都有数,反正只往多了准备,一般情况都只会少,而不会‘多’。

怕人多了会拥挤,晚香早就让刘叔寻人做了木栅栏,用栅栏圈出一块地方,这样既不影响市集做生意,也不影响农人们来交税粮。

何东家也提前有所准备。

他今日亲自带了四五个伙计前来,运粮的船就在码头上停着,专管收粮。

“若是有人卖粮,可找何东家,我爹还在世时,便与何东家有交情。何东家品行端正,为人敦厚,必能给大家一个好价钱。”

起初还有人不信,去问过收粮的价钱,才诧异地回转,紧接着就见有人连税子都不交了,让同村来的人帮自己看着些,撒丫子就跑了。

“这跑什么啊?”有人好奇问。

便有相熟之人上前好心解释。

原来每年朝廷征缴税粮,都是粮商们发财的好时候。

大粮商有大粮商的做法,例如买通官府,直接进场收粮。这种是最便宜的,因为很多农人都不知具体该交多少税子,难免准备不足,自然会发生现场卖粮凑银子的事。

小粮商也有小粮商的做法,例如提前就放出消息今年粮价要跌,与其晚卖,不如早卖,也免得越拖越不值钱,甚至还有几家合伙起来压低粮价,而后各凭本事。

今年其实也一样,别看那些粮商四处钻漏子,想提前买通弄好处,实际上下面早就开始了。

有些农人受了蒙骗,粮食早就卖了,但今年因为突然换了征缴之法,还有更多的人在观望着动静。这个观望的过程无疑是艰难而又折磨人的,很考验人的心性,其实在昨天之前还有人在等信儿,眼见没什么指望,今天才把粮食挑来卖。

方才跑的那几个人,就是去拦熟识的人让别在外面卖粮了,就是不知来不来得及。

“谁能想到这里收粮的价,竟然比外面高。”

说话的人满是感叹。

无他,他就是提前卖了粮的那类,本以为早卖早好,谁知会发生这种事。

“县太爷不是说今年不准压低粮价,再说了粮差下来的那日,人家顾先生不是说了,定遵照明令办事,乔东家也说了万万不可把粮食贱卖,你们怎么就不听?”

这话让本还在埋怨乔家磨坊既然找好了粮商,为何不提前说一声的人们,顿时哑口无言。

能说什么呢?说还是不信任作了祟,人们都善于自作聪明,至于这个聪明与否事情没发生之前谁也不知。

“咱当天没来,没听见这话,村里有人回去了也没提。”

还有个汉子搔了搔脑袋,道:“我来之前还有人说我蠢,咋不提前在外头把粮先卖了,我寻思我也不会算账,要是碰到骗人的,还不如省点事,就在里面卖了得了,没想到……”

所以这是傻人有傻福?

一些提前卖了粮的俱是羡慕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刚才跑的那几个人都回来了。

有人拦住了,有的没拦住,去的时候粮食已经卖出去了。

卖掉的人虽然手里捏着银子,但无不是纷纷骂娘,被拦下的俱是庆幸不已,还有人不甘心被坑骗想叫了同村人去找回来,这里就不细说。

*

“把粮食倒进来。”

听到这话,老汉忙让儿子帮忙解开装粮食的麻袋,两人一起举着往木斛里倒谷子。

时下计量多是用容器,一石等于两斛,又等于十斗。

也就是说,你要是交两石粮食的税子,往木斛里倒满四次就可以了。

金黄色的谷子很快就注满了木斛,老汉一边倒着粮食,一边偷眼瞧着旁边看着木斛的伙计。

见对方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他牙一咬心一狠抖了抖手,很快麻袋里又滚出了些粮食,渐渐堆成了尖儿。

“停。”

听到这句,老汉忙捏住手,同时另一只手迅速地抓住袋口,感觉到谷子又滚回袋中没有多倒出去,他心里松了口气。

这时,田书办站了起来。

老汉面色一紧,又紧张起来,却什么话都不敢说,只能紧紧地盯着田书办的动作。

只见那田书办将袍角往腰里一别,露出一双干瘦的细腿,他踩了踩脚下的靴子,左腿往前一迈,右腿微曲,似乎在借力。

场中的人都看着他的动作,心提到了喉咙口。

就在这时,突然斜侧伸出一条手臂。

田书办抬头看去,正是顾青砚。

“田书办,你这是?”顾青砚一脸不解。

此时的田书办早就失去了耐心,本来这几天他就满肚子火,现在又被这么一拦,就仿佛你在如厕,正到关键时候,偏偏有人叫你。

“顾先生,你一介书生,不识五谷,有些事你管的,有些事你管不的,这都是老规矩。”田书办的话颇有含义。

“什么老规矩?”

自然是踢斛淋尖了,没见着那老汉紧张的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场中其他人也都瞧着这边的动静?

踢不踢这一脚,区别可大了。

就比如一斛粮食是堆尖儿的一斛,还是平平的一斛,这有区别。还比如许多粮差都会以斛里没装满为由重击木斛,木斛在受到重击后,堆尖儿的粮食就会倾泻而下,至于是顺着力道流进斛里,还是掉落在地,这要看天意。

掉落在地的粮食,按规矩是不能捡的,为了以示粮食装够了,农人们还必须再倒出个尖儿来,这才算完。

这都是一些粮差们借机中饱私囊的老把戏,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别看收刮一个人是少,可每逢征缴之际,一天有多少人来交税子?加起来又能肥多少人?

这些农人,先是被无良的粮商坑骗,再是为了交税银贱卖粮食,到了这里还得再被人剥削一层,可谓是层层扒皮。

顾青砚不是真不识五谷,怎会不懂这些!

“顾先生,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粮食运送路上会有损耗,这些损耗难道要让我等来出?”田书办冷笑道,看模样似乎要翻脸了。

顾青砚不为所动:“顾某并不知田书办说的损耗是为何物,从这里运到县里,也不过几十里的路,又是用船,能有什么损耗?”

“你……”

“田书办难道指的是将粮食往京里运?这些自有转运使大人操劳,再来陈知县英明神武,自然会有解决的办法,倒不是我等下面人可担忧的。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田书办应该懂这个道理才是。”

话都说成这样了,田书办自然不可能当着人面说就是为了捞好处肥自己的荷包,又见场上这么多人看着,他也感觉脸上挂不住,遂将袍摆往下一抖,冷冷地道:“既然顾先生这么喜欢越俎代庖,那此事田某就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