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3/8页)

那一夜的缉毒行动轰轰烈烈,整个海关士气高昂,同时心里也明白,海关这次是把买海洛因的那群人得罪狠了,几乎打掉了他们在城里整个贩卖网。

白面中毒的事已经传开,现在但凡有劝说亲友戒毒的,必拿出此事来,做一个痛苦深刻的例子,说,「你看看,有什么好下场,毒贩子的心比煤还黑,隔壁街的张三,对面楼子里的李四,就差点没了命。要不是及时送到戒毒院,现在就是一抹黄土了。」

抽的那些人自然也心慌慌,意惘惘。

白面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二者之间,便有一番挣扎选择,虽不能人人幡然悔悟,改过自新,但戒毒院也陆陆续续有人被父母骂着,妻儿求着,兄弟姐妹领着,上门求治,不比从前冷清景象。

宣怀风病倒后,许多朋友都来探望。

欧阳倩来过两次,都是很欧派地带了一束鲜花,见医生说病人不宜探视,脸上有悒郁担忧之色,问了医生两句,把花留下,默默走了。

那花娇鲜迷人,水盈盈,嫩颤颤,可惜红颜自古多薄命,刚入宋壬的手,就被丢进了废物桶里。

黄玉珊正巧从走廊上过来,不由可惜,说,「好糟蹋东西。瞧瞧这包在花外面的彩纸缎带子,可见不是花匠送过来的,是从洋花店里买来的。这样一束,怕要二三十块钱,够普通一家子一个月花销了。」

宋壬说,「管它洋不洋,总长心绪正不好,欧阳家这位姑奶奶送的玩意,是万万不能拿到宣副官病房里招眼的。你要喜欢,你捡了去。」

黄玉珊说,「我就算穷,也犯不着去捡人家丢的东西。」

承平也是心绪不好,紧皱着眉,在一旁拦着黄玉珊继续往下说,问宋壬,「怀风到底怎么样了?」

一提这个,黄玉珊也立即安静了,一道看着宋壬。

宋壬想到这个也惆怅,承平和黄玉珊他是认识的,常在戒毒院碰面,算是熟人,所以也不隐瞒,叹着气说,「真要命,那洋鬼子说是肺病,他还是什么专家,据说是城里第一的。我看他也是够呛,到现在不见起色,总长都快杀人了。」

黄玉珊花容变色道,「呀!这样厉害?怪不得不许我们进去看,这可怎么好?」

承平跺脚嗟叹,「都是我。那晚我不该打电话叫他来的,见了面,就觉得他脸色不好,是我胡涂,只想着戒毒院这许多要办的事,也没有多问一句。他忙了一个通宵,熬不住才病到如此。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判我个杀人罪也不为过。」

承平是朋友里来得最频,坚持一天来两趟,非如此不能安心。

黄玉珊见他这样憔悴,心里不忍,劝他说,「如今宣先生病着,你在戒毒院里忙,也应该自己保重一些。我看这几天工夫,你像足足瘦了七八斤。如果又病倒了,戒毒院的事让谁来管?依我说,你再不要这样两头跑了,拜托了宋大哥,等宣先生病情有好转,让他知会你一声。你再过来看。」

宋壬也感叹他这做朋友的情谊,说,「这小妹妹说的对,不必天天来,我们总长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你就是来一百次,也碰一百次壁。别说你,宣副官的亲姐姐来探望,也被挡了回去,人家还是一个孕妇呢。其实总长也有他的苦心,宣副官的病大概会传染的,还是不要太多人去看的好。」

外面人来人往,一律让宋壬挡了驾,白雪岚也不放在心上。

虽是时刻不离床边,不管怎样周到的伺候,宣怀风的病究竟越发沉重了。

再过一日,金德尔医生过来为病人检查,也垂首叹气,连那曾经神气活现的金发,似乎也黯淡无光了。

白雪岚说,「怎么样?」

金德尔沉吟道,「很遗憾,很不好。」

白雪岚听了,仿佛心头被人打了一拳,不见极痛,倒是一时麻木了,隔了一会,低声问,「你昨天不是给他用了外国的新药吗?总该起点效用。」

金德尔说,「白先生,医生是不能保证的,百分百。药是很好,但不是,人人都能起效。」

白雪岚昨日已经问过德国医院的大夫,也是一筹莫展,身边有经验的人,都说治这种病,金德尔医生是一顶一的。

白雪岚说,「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金德尔说,「这个药,已经是最先进的,得到了朋友的帮助,才紧急从英国带过来。假如连它也没有作用,我恐怕……」

他没把话说完,摇了摇头。

过了好一会,干硬地说,「你们中国人,有一句话,叫吉人自有天相。」

但凡医生看病,要是扯到吉人天相上,这多半就是人力不及,要看天命了。

如今连洋大夫也叨出这一句,更是令人绝望。

白雪岚一双黑眸,如熄了火焰般阴沉下来,很让人毛骨悚然的森冷。半日,他叹了一口气,倒不显得如何凶恶,只淡淡说,「我们中国人也有一个老制度,叫陪葬。」

金德尔是个外国人,对陪葬这个所谓的老制度不甚了解,不过瞧着白雪岚的态度,估计也是一句威胁。

他又把那颗金色的脑袋摇了一摇,无奈地说,「白先生,恕我自言,你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绅士。我的朋友,纳普,已经被你伤害了。如果你要伤害我……反正,对于这个病人,我已经尽力了。我必须申明一点,我国的大使,伯特兰.戴恩先生,也不会坐视你的残暴行为。」

白雪岚先是冷笑,忽地露出森森白牙,吼得整栋医院簌簌发抖,「老子的心都被掏出来了,还在乎什么狗屁大使?」

这一下变脸,直如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完全不见了身为总长该有的从容理智。

金德尔脸颊一颤,不敢和这种精神崩溃边缘的人再争执,勉强吐出一句,「请你自己冷静。」

穿白大褂的身影一转,赶紧出了病房。

金德尔开着自己的诊所,并不在这医院供职,在医院里本没有自己的办公室。

但白雪岚包下了两层楼,又用他当了主治医生,怎可以没有工作的地方,便临时把三楼一间带电话的休息室,辟了给金德尔专用,又把他一位诊所里惯用的女秘书带了来。

他一回到临时办公室,他的女秘书就站起来说,「医生,您的朋友扎布斯.道格拉斯,刚刚打了电话过来。」

金德尔点了点头,到办公桌前把话筒拿起来,拨了朋友的号码,那边是个繁忙的工作部门,马上就有听差接了,听说了找道格拉斯秘书的,立即把道格拉斯秘书请了来听。

不一会,听筒另一头传来扎布斯.道格拉斯的声音,用着英文说,「怎么样?我的朋友。那位令你头疼的病人有起色了吗?」

金德尔懊丧地说,「令人遗憾,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唉,我觉得他是被那个放肆跋扈的中国大官,给折磨到这样的。要知道,我从前给他看病的时候,就曾经见过他为了不惹怒那个大官,而被迫接受不必要的注射。上帝啊,那个独裁分子,居然还威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