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技术移民(第2/3页)

任为忽然想起一件事。“阿黛尔怎么样了?”他问,然后又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奇怪,紧接着补充说:“我是说,那几个被他提取的云球人意识场。”

“没什么变化。”张琦说。

“你没有问问李舒吗?”任为问。

“问了,我问那些云球人意识场怎么样了,她说还在意识机里。”张琦说。

任为不想对张琦提柳杨请他帮忙找空体的事情,他没有说话。但他觉得,此时此刻联想起来,柳杨找空体,有人主动联系脑科学所,柳杨移民,这些事情似乎有些关联,可能没那么简单。

“也许对这些云球人意识场的研究,碰到了什么问题?最多就是无从着手吧?”张琦说,“也不至于就这么放弃了。”

任为决定去一趟红松林别墅。他脑子里出现柳杨焦躁不安的样子,他有点恐惧,但他还是决定去一趟。

他真的抓到了柳杨,据说在最近,这很不容易。柳杨正在家里,看起来,他正在收拾东西。

“我摧毁了这里。”任为想起上次来的时候柳杨说的话——现在看起来,这里不是被摧毁了,而是被清空了。

屋子里本来很少的东西,已经几乎没有了。院子里的那些动物,也几乎没有了。只有那条狗,那条边境牧羊犬,还在它的格子里。但格子边上,已经没有机器人了。那两个到处暴露着纳米线路的饲养机器人,已经不见了。

沙发也没有了,任为和柳杨只能坐在门口的门槛上。这种古老的屋子,门槛很高,坐在上面倒是正合适。

柳杨并没有任为想象得那么焦躁。他甚至不像一贯的那么奇怪。反而很安静,稍微有点神不守舍的样子。感觉上完全不像是个难相处的人,最多显得像一个正常的内向的人,加上有点落寞。从说话上,也能印证出这一点。

“你也要问我为什么要移民吗?”柳杨说。声音一点也不高亢,坐在门槛上说的。没有急促地绕来绕去,也没有盯着任为,更没有把额头几乎顶住他的额头,“没有为什么,就是烦了。”他说,“你们就是喜欢打听这个打听那个,我就是烦了而已。”

“嗯。你是个很重要的人,对很多人来说都是这样。大家不希望你走,这很正常。”任为说。

“我很重要吗?”柳杨说,“我不重要。你放心好了,我没有什么独门绝技。你们需要的技术,或者科研成果,脑科学所都完全掌握。我们所里的同事,不是只会打杂,他们都是科学家。李斯年也是很好的科学家,你们云球的事情不会受影响。”

“我不是害怕云球的事情受影响。”任为说,“确实就是不太理解你。你对我们的重要性不是过去,是未来。李斯年当然也很好。但是,你就是你,你是柳杨,不是谁都能代替柳杨。”

柳杨不说话,只是看着院子。院子里也没有什么了,除了那条狗。柳杨的目光有时落在那条狗身上,有时落在空旷的地面上,有时又在院墙上绕一圈。那条狗像上次一样,笔挺地站在那里。不同的是,现在他们俩坐在门槛上,能够让那条狗看到他们。它就这样看着他们,很安静。

“你究竟为什么呢?烦了?谁会信呢?”任为问。

“那就没有为什么了。”柳杨回答得很坚决。

任为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他看了一圈院子,说,“你把那些动物都处理了。”

“对。”柳杨说。

“这条狗呢?怎么没处理?”任为问。

“留个念想。”柳杨说,扭头看了任为一眼。

“留个念想?那你要带走?”任为问。

“是。”柳杨说。

任为想起赫尔维蒂亚的公投。“你知道,我们前一段去过赫尔维蒂亚。那会儿,看到街上到处都是公投广告,关于是否允许人和狗结婚的公投。我还记得一段广告词:‘Vote Yes!统计数据指出,仅有0.4%的狗和2.3%的猫主动离开他们的主人,而人类主动离开爱着自己的人的比例则达到100%。道德高尚却从未获得任何回报,这是动物的新定义吗?’。这段广告词好像有点问题,”他说:“人类主动离开爱着自己的人的比例则达到100%。怎么会是100%呢?并没有都离婚啊?不知道他们的公投结果怎么样了。但无论如何,在赫尔维蒂亚,狗的地位很高。”

“爱着你的人不光是你的爱人,还有你的父母。”柳杨说。

任为愣了一下,想起在贝加尔湖的妈妈,忽然有一点愧疚。他觉得,至少应该多去看看妈妈。虽然妈妈的躯体里已经没有意识场,但还是应该多去看看。是啊,如果妈妈养了一条狗,会不会守着她?守着没有意识场的她?

赫尔维蒂亚的公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想。

“这么说他们是对的。”沉默了一会儿,他说。

“那么最近,你们家明明,有消息吗?”柳杨没有再接着讨论公投的话题。

“没有,”任为说,“没有任何消息。”

“你应该告诉她,情感黑客的事情。”柳杨说。

“哦?”任为想起,自己见到任明明的时候很懵,完全没想到这回事。事实上,自从迈克死了以后,知道情感黑客已经不再盯着任明明,任为已经快把这件事情忘掉了。

“当时没告诉她,可能后来也没机会了。那天给迈克做完意识场检测,你和李舒就应该立刻告诉她,不应该骗她。”柳杨说。他当然不知道,其实最后关头,任为还见过任明明。机会是有的,但是任为并没有想起来这件事。

“有什么意义呢?”任为说。

“也许能让她正确认识自己的感情。”柳杨说。

能够让她幡然醒悟吗?任为不这么觉得。他脑子出现最后见到任明明时的场景。一身戎装的冷静的任明明,他从没见到过那样一副神情的女儿,也从来没有想象过那样一副打扮的女儿。而在那之前几分钟,有一颗轻型核弹,在几十公里之外爆炸。炸毁了一个方圆三百多平方公里的宏伟建筑群。当然,这件事情不是任明明干的。任明明干的事情,是干掉了那帮人,干这件惊世骇俗事情的那帮人。

“张琦觉得,你可能遇到什么挫折了。”任为说,“如果是这样,你还是没必要那么容易就放弃。特别是,”他顿了顿,说,“如果是因为琳达,你不要太难过了。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应该走出来了。”

柳杨扭头看着他。有一瞬间,任为觉得他又要发飙了。但是并没有,他又把头扭开了。他说:“没有挫折,和琳达也没有关系,不要瞎猜了。”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你放弃了多少东西啊!意识场的研究成果早晚会公布。你放弃署名权,就是放弃了科学史上的地位!”任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