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技术移民(第3/3页)

“有什么关系呢?等你死了就会知道,那些虚名,一点关系都没有。”柳杨说。

“柳杨阈值呢?难道也要改名吗?”任为问。

“对,已经改了,叫意识场计算强度阈值。”柳杨说,“我们的文档都改过了。”

“你决心真够大的!”任为说,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你以为我像你吗?”柳杨说。然后稍微顿了顿,好像觉得自己说得不合适,又找补了一句:“其实你挺好。”

虽然柳杨的脾气好像好了很多,还学会反省改口了。但是显然,沟通依旧不是很顺畅,任为还是觉得郁闷。

他憋了半天,终于下决心,问了一个他觉得很可疑的问题。甚至他觉得,这个问题可能会引起柳杨的强烈反应。他问:“那么,我问一下,那几个云球人的意识体呢?”

“我已经把他们销毁了。”柳杨回答,很平静,没有强烈反应。

“什么?”任为吃了一惊,“你说什么?李舒对张琦说,他们还在意识机里。”

“那时候是啊!”柳杨依然很平静,“那是好几天前了,后来我就把他们销毁了。”

“为什么?”任为问。他想起自己还是弗吉斯的时候,看到的阿黛尔的庭院,阿黛尔的画像,柔和、温暖、妩媚,还有悲哀和无奈,不禁有点怒火中烧。

“留着干什么?”柳杨反问,“没有用。”

“至少……”任为说,话有点不连贯,“可以让李斯年接着研究。你这是杀人!”

“杀人?”柳杨好像很吃惊,扭过头看着任为,“云球人?杀云球人?你杀的还少吗?”

任为说不出话。

“就因为你去了云球,去了阿黛尔的院子?”柳杨说,撇了撇嘴,露出了一点昔日的狰狞。但是声音并不像以往那么大,肢体上也没有任何显得夸张的附加动作。

任为脑中都是那幅画像。

柳杨不再理他。过了许久,任为终于平静下来。他艰难地说:“为什么不能让李斯年接着研究呢?”

“他需要研究的话,就再去云球弄几个云球人嘛,又不麻烦。”柳杨淡淡地说。

“你……”任为有点气愤,但不知说什么好,“是因为没弄到空体吗?”他喘了一口气,接着问。

“对啊。”柳杨说,“所以这也怪你。要是你说服吕青,弄来了空体,也许那几个云球人就不会被销毁了。”

“可是,李舒不是说,有人找你们了吗?”任为问。

“是有人找我们。可我们不敢用,那是地下渠道,你敢用吗?”柳杨问。这会儿,他一反今天的常态,盯着任为看,倒像以前的柳杨。不过,还是没那么咄咄逼人。

但任为还是被他的眼神逼得有点慌。

“那是违法行为,我没有办法。”他想起吕青的话。

“杀人对他来说也不见得就不是个选项。柳杨什么人啊!”任为又想起了吕青的另一句话。

他渐渐不慌了,他觉得他接近真相了。他也看着柳杨,但这会儿柳杨却把眼神移开了。

“你一定是用了空体。你通过那些人,找到了KillKiller的空体。或者,你甚至是杀了地球人。反正,你找到了空体,你做了实验。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实验结果。但是现在,你要逃走,而且你要销毁所有证据!对不对?”任为问。

“你还挺能编故事。”柳杨说,显得很平静。

“你心虚了,刚才你盯着我看。你在看什么?你害怕我怀疑你?你盯着我看,恰好让我怀疑你。”任为说。

“我盯着你看?好吧,我错了,我不该盯着你看。对不起,让你紧张了。不过说实话,我是在看,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你告诉李舒,不是吕青安排的。但我不相信,我觉得就是吕青安排的。所以我看看,你是什么反应。”柳杨说。

“确实不是吕青安排的。”任为说。

“是吗?”柳杨反问。显然,他依旧不相信。

“不管是不是吕青安排的,反正你用他们了。对不对?吕青说那是违法行为,所以你要逃走?”任为问。

“逃到赫尔维蒂亚吗?那有什么用?”柳杨反问。

这倒也对。任为意识到自己的漏洞,柳杨反问得很对。逃到赫尔维蒂亚有什么用呢?如果干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一定会被引渡回来。特别是,如果像自己想象得那样,这种刑事案件,那逃到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恐怕都没什么用。

“那你到底为什么去赫尔维蒂亚?还去搞什么心理学?到底为什么?”任为问。

“跟你说了,没有为什么。烦了,就是烦了,不行吗?”柳杨说,这会儿看起来,确实像是有点烦了。

“搞心理学就不烦了?”任为问。

“我总得挣钱养活自己啊!”柳杨回答,平淡得很。

沉默了很久,任为想起自己的诗。问道:“我在云球的时候,写了几首诗。你知道吧?”

“有井水处有弗吉斯。当然知道,不过那是几首词。大诗人,写得很风骚。”柳杨说。

“我以前是写过诗啊、词啊什么的,可那都是大学时候的事情了。现在,我从来不写也从来没想过要写,而且我写的诗也不是那种样子。怎么到了云球,忽然就写出来那些诗呢?你知道,弗吉斯也写诗,就是写这种风月诗。要说是他写的,倒是很像。可是那会儿,明明是我的意识场。这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我的意识场调用了弗吉斯空体的残留技能?如果这样,倒说得过去。但感觉上,写诗这种东西,好像和老巴力的狩猎技能或者斯特里的农耕技能,不太一样啊!”任为问。

柳杨没回答,沉默着,好像在思考。然后过了很久才说:“我不知道。”

“你不想留下来研究,知道确切的答案吗?”任为说,“你看,意识场和大脑并不是简单地分工。物理大脑不是你想的那样低级,意识场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高级。物理大脑可以反过来影响意识场。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就在你面前。我按照弗吉斯的风格写出了几首打油诗。你不想接着研究吗?”

柳杨又沉默了好久。坐在门槛上的身体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表情,眼睛好像在看着那条狗,那条笔挺站立着的安静的边境牧羊犬。足足过了十分钟,任为这么觉得,不过他知道这不作数。自从走进这个院子,他就一直觉得时间好慢。

柳杨终于说话了。“我不想。”他说。

我不知道。

我不想。

两个问题,柳杨的回答都简洁极了。任为明白,他回答得越是简洁,他下的决心就越大。

任为确实不知道可以再说什么了,或者可以再问什么了。他看到,那只边境牧羊犬一直在看着他们俩。在他们说话的过程中,它几乎从来没有动过。他觉得,自己还不如那条狗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