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氰化钾(7)(第2/2页)

说完这些,天色已经黑尽。沈近朱这才恍若从梦中惊醒,找出火柴,划着。她在跳动的灯火里看着丈夫那双狭长的眼睛,俏皮地说,反正我是你的人。

第二年夏汛时节,赣江河水暴涨,整个“青干班”的师生都被抽调进城,投入到防洪抗涝的江堤上时,一个拄着竹杖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进梨芫村,一路打听着,敲开了姜泳男家的门。沈近朱手把着门框,一直到来人摘下斗笠,才看清他的脸,惊得如同见到了鬼,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男人就是她死而复生的首任丈夫。他并没有战死,而是被俘了,一直关在上饶的日军集中营里,后来被押解到江西各地的战场上充当劳工。他以为会像无数同伴那样,死在自己开挖的壕沟里,但是没有。游击队的一场突袭战解救了他们。男人坐在堂屋的一张板凳上,仰脸张望着魂牵梦绕的妻子,说他在赣州城里已经找了两天。他去过他们当年的家,去过已经烧成瓦砾的他岳父的家,最后才找到州立中学,他都等不及雨停就赶来了。最后,历经磨难的男人流下两行热泪,说,近朱,我最害怕的是我会死在来见你的路上。

沈近朱没有回应。她虽靠在一面墙上,却像早已瘫倒在地一样,看上去比男人更加的虚弱。这时男人站起来,拄着竹杖一瘸一拐地在堂屋里转了一圈后,走到里屋门口看了一眼,就把什么都看明白了。他拿起地上的斗笠,最后看了一眼沈近朱,一瘸一拐地回到雨里,朝着来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精疲力竭的姜泳男回到家里,却没能休息。他默默地用冷水洗干净身体,默默地打开他的诊疗箱,与保育院的一名护士一起,在小祠堂的门板上做了一次成功的截肢手术。

原来,男人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发着高烧,走出沈近朱的视线不久就昏倒在地。村民们把他抬进小祠堂里,扒掉湿透的衣服时才发现,他的一条腿早已血肉模糊,上面长满了蠕动的蛆。连续下了一个多星期的雨终于停了,天空中挂着一条彩虹。姜泳男让人把男人抬回他的家里,放在他的床上。这天傍晚,他在屋外的空地上生了一堆火,用以烤干那些洗涤后的绷带。在吱吱直冒的汗水里,姜泳男说,我想好了,我把这个家还给他。

这个家不是他的,这个家是我们的。沈近朱说完,眼中闪烁出火焰一样的光芒。她忽然又说,我们离开这里,我跟你回济州岛。

你没发现吗?姜泳男把目光停在沈近朱的脸上,说,你就是他的家……你在哪里,他的家就在哪里。

沈近珠眼中的光芒是一点一点变得暗淡的。她默默地起身,步履艰难地走回屋里。

这天晚上,姜泳男整晚都坐在火堆前,一直坐到东方发白,火堆燃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