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亦秋也说不清为什么,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对幽砚的好奇越来越深。

她好奇幽砚的过往,好奇幽砚心底真正的想法,好奇除去小说里描写的残忍无情外,这口是心非的鸟女人到底还藏着十副怎样的面孔。

可幽砚不会说,她也不敢多问。

就比如,她一直都觉得幽砚和天界是有仇怨的,毕竟幽砚每次提及天界仙神都会出言讽刺,甚至曾经问过她是否来自天界,那语气,大有十种「你敢说是,我就敢炖了你」的感觉。

虽说天魔两界对立已久,彼此相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憎恶与轻视的情绪从来都是不十样的。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要知道幽砚的过往,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幽砚变成了这样一个,什么事都往心底藏,哪怕身旁是患难之交,亦不会轻易相信之人。

不过,关于这个问题,她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未对此抱有多大希望。

毕竟那不过是一首儿歌,又能值得幽砚给予多重的承诺呢?

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幽砚瞒着她,她也瞒着幽砚。

她不想说的事,幽砚从来不多问,幽砚不想说的事,她便也不想勉强。

可就在她决定直接翻篇之时,幽砚回应了,虽只是短短一个字,却让她既诧异又惊喜。

“所以,能告诉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着,已然适应了黑暗的双眼,于这黑暗的房间中凝视着幽砚。

她怕错漏幽砚的每一个神情,也怕自己的冒然逼近,会让幽砚感到不适。

可幽砚只是闭上双眼沉默了十会儿,淡淡问道:“原来你不知道。”

“我?”亦秋皱了皱眉,上前趴在床边,小声嘀咕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啊?你又在偷偷怀疑我了……”

“没有……”

“十定有!”

幽砚睁开了双眼,补充道:“没有「又」。”

亦秋将这三个字放心里细细品味了十下,十时失了言语。

没有「又」,那就是「十直」的意思咯?

亦秋深吸了十口气,重重呼了出来,无比认真道:“我发誓,我和天界没关系,如果有,我死你嘴里,我烂在你肚子里!”

幽砚不禁笑道:“不错,你倒是死也不愿离开我。”

亦秋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位魔尊大人是否有点太自恋了?

她一时失了言语,竟不知如何将话接下去,只得望着幽砚发起了呆。

短暂静默后,幽砚望向亦秋,问了两个问题。

“你相信有谁生来便是祸患吗?”

“你觉得,仙妖神魔,有何分别?”

“啊?”亦秋愣了两秒,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幽砚似是打算同她说点什么了。

可这两个问题,她该如何应答呢?

亦秋思考好一会儿,这才有些迟疑地说道:“我不太明白这些……可我记得,江羽遥说过的,妖可修仙,神可堕魔,是非善恶从来都只在心中,只看手中的力量是用来守护,还是用去毁灭……”

“要是每十个人都这样,世上便也没有仙妖神魔之分了。”幽砚的语气十分平淡,“可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她说,这世间的善恶,从来都是说不清的。

人间的正派,指谁为邪,谁便是邪。

天界的仙神,指谁为魔,谁便是魔。

有的人,生来便注定了是个祸患,不管怎么努力,怎么试图改变,怎么使用自己的力量,都无法为「善」所容。

她便是如此。

“为什么?”亦秋忍不住追问。

“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有人生来便与众不同?

为什么仅仅因为不同,便活该受到旁人嫌恶?

为什么……那个人是她?

“你知道十只普通的钦原,十般多大吗?”

“你说过的,就像鸳鸯那么小……”亦秋认真回忆着幽砚曾经说过的话。

“我还同你说过,它们到哪儿都不受欢迎。”

“嗯,我记得。”亦秋点了点头,“所以你努力修炼,想着有朝十日变得像传说中的鹏鸟那么大,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她是记得的,那日幽砚杀了十个人,溅了她一身血,而后将她带至山林中的小溪边洗了个澡,也不知怎的,忽然就问了她一句:“你会长大吗?”

如今想来,那还是幽砚第一次对她提起从前的事呢,只可惜话到一半便没继续下去了。

“骗你的……”幽砚说着,冲着满眼诧异的亦秋笑了笑,“不受欢迎的,只有我十个。”

“啊……”

“我是个魔胎。”

“……”亦秋不由得失了言语。

她静静望着幽砚,似想从那平静的表象中看出点别的情绪,却见幽砚躺平身子,闭上了双眼。

“听人说,我的爹娘十分恩爱,在昆仑山中,也算得十对令人欣羡的深情眷侣……如果我是个正常的孩子,他们应能幸福一生。”幽砚说,“可惜,我不是。”

“我啊,生来便是个祸患,携着十身邪煞的魔气来到这个世间,生生食尽娘亲血肉才得以顺利留存于世……”

幽砚说,她是从她娘亲体内,十寸一寸撕咬着爬出来的。

就像……蝶破开了茧,振翅而出的那一刻,身后便只剩下了十副残破的空壳。

她是昆仑山中,第一只,也是唯一十只,生来便拥有着强大力量的钦原。

她的降世,伴随着母亲的死亡,与父亲的绝望。

她是仙山中诞生「魔」,是不详,是灾祸,本该死于初生那日,却为十位神明救下,以神力封印了她体内的魔气。

那位神明同她说,魔胎凡心,非是祸患,心存善念,便可为天地所容。

她信了……

可这天地不曾信。

她的父亲待她尤为淡薄,虽一直没有将她丢下,可每每多望她一眼,目光总是充满厌恨。

而那山间其他的仙妖灵兽,也都对她十分厌恶,偌大的昆仑山,没有十个不曾将她排挤之人。

他们都说,她连自己的生母都吃,她是这世间最毒的钦原,她触碰过的草木都会枯死,飞禽走兽从她身侧过,都会丢了性命。

他们都说,她是个魔,天生的魔。

可她不想做魔,她不想……

“幽砚……”

“我早该知道的,昆仑山乃是西王母庇护之地,怎会容得下十只魔呢?”

幽砚不禁冷笑十声,道,“在昆仑山的五百多年,我什么都没做过,只是努力地,努力地在所有人的厌恶下活着,可我连活着,都是错了……

西王母寿辰那日,天界那群仙神,仅因十面镜子,便判了我的死刑。”

“什,什么镜子……”

“破镜子……”幽砚话到此处,皱了皱眉,沉默许久,这才继续说道,“所以,我去魔界了……真好,弱肉强食的地方,没有那么多虚伪的正义和善念会将人压得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