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第3/6页)

在这座建筑的东部一块面板挡住了我。我试着按住一处掌形的凹陷,显示器开始显出几行字:一号特权者楚琴,二号特权者陈天石,三号特权者何夕。我盯着屏幕,想不到自己已被吸纳。这时显示器又打出一行字:确认为特权者。随着一阵轻微的声音面板移开了,然后我便看见了—巨人。天哪,那真的是一个巨人!

我下意识想逃,在巨大的阴影压迫下我简直难以呼吸,我甚至根本调动不了自己身上的肌肉。背后又传来响动,我悚然回头,是陈天石和楚琴。

楚琴顺着舷梯登上四十米的高度,在那儿正可摸到巨人的光头。“他站起来能有七十米高,不过他却只是个胎儿。是我和天石的孩子,他是个男孩儿,我们叫他丑丑。”丑丑似乎很惬意被人抚摸,竟然无声地咧嘴一笑,脸上漾出酒窝。

我怔怔地望着这个巨大的婴儿嘴边挂着的口水,喃喃道:“怎么做到的,是基因突变技术?”

天石含有深意地摇头:“人类目前还不能纯熟运用那种技术,而且即便用此技术造就巨人也没有什么意义,身躯庞大不过表明力气大点而已。与其那样还不如造一台力大无比的机器。”

“那丑丑……”

“你知道,恐龙的祖先只有壁虎那么大,但千万年后它们中产生了数十米高体重达几十吨的庞然大物。我们当然不可能有这么长的时间,但是楚琴那些奇异的思想终于造就了奇迹,一个长达一百二十亿年的时间奇迹。”

“奇异的……思想。”我觉得自己都不大会说话了。

“那些让楚琴醉心的神秘哲学其实是一道药引,用它酿出的美酒芳香迷人。还记得那句话吗:长着羽毛翅膀的人在神话里飞翔。

中国神话里的哪吒是其母怀胎三年所生,得天地造化超凡入圣。这似乎真是神话,但它何尝不是蕴藏着一个正确的科学理论。人在十月怀胎中由细胞变成鱼,又经过两栖爬行等几个阶段最终成为万物之灵,而这在自然界里便意味着长达三十亿年以上的时间,丑丑被我们留在胚胎阶段已经快四年了,他一刻不停地朝着造物主给人类指引的方向演化。我和楚琴按照我们的理解,对这个过程做了少量的干涉,去除掉某些我们认为明显不利的变异。其实我们也并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比我们先进了一百二十亿年的丑丑,即使不考虑生命进化的加速性,他的生命进程也已经是整个地球生命史的五倍,这么漫长时间的造化之后,他也许都不该称作‘人’。”

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我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正可解释“惊呆”这个词。但是我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我一字一顿地说:“有件事你们没有说实话,丑丑这个名字是假的,我知道他的名字,他叫盘古。”

天石和楚琴对望一眼,然后楚琴说:“是的,他就叫盘古,同远古神话里的那个开天辟地一样。”

(五)

我推开门进屋。

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来他已经等了一阵了。

我向他陈述这段时间的经历后,表示不想干下去了:“我不想再欺骗他们了,而且这也没有必要。”

父亲摇头,“我做这番安排也是迫不得已,难道我们要放弃对‘零状态’的研究?”

我想起一个问题,“当年你为何开除他们?”

父亲不置可否地笑笑,“当时全体教授都反对他们,我作为校长不开除学生难道开除教授。”

“这不是真话,我想清楚了,你说的‘零状态’其实就是宇宙因膨胀转为收缩的那一瞬间的状态。你当年知道天石和楚琴是对的。”

父亲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苍凉,“这个秘密已经埋藏了十年。

老实说,我也是见到楚琴的论文后才隐约意识到,这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发现,直到今天也没有几个人能相信这套理论,因为它完全超越了时代。我开除他们在那个时候是必须的,他们后来的研究经费其实是我通过中间人暗中资助的,你可以去调查,那个人叫欧文。

不过我很遗憾,他们并没有想到这其中暗示的另一种结论,即零状态,那是个美妙的天平。”

“可如果宇宙回缩到奇点一切都不存在了。”

“我的儿子,零点并非一个,宇宙由胀而缩由缩而胀,这有中生无,无中生有的两极都是零。记住一句话,生命不挑剔物质,掌握了零状态的生命体可以存在于宇宙的任何状态中。想想看,当人类以有知有觉的生命去把握零状态的宇宙后,该是一种何等美好的感受,你可以吞吐天地纵极八荒,那是伟大的飞跃,人的终极。”

临走时父亲送我一句话:我们利用但不改变宇宙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演化,这是顺天而动;如果天之将倾而欲阻之,这是逆天而行。天石和楚琴都是旷世奇才,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

……

“你是说欧文?”天石看着我,“对啊,他是个热心的好人,一直无偿资助我们的研究。”

我眼前闪过父亲慈祥的笑容,差点脱口说出真正的资助者其实是他,但我终于忍住,父亲告诫过我不要这样做。我转头去看盘古,直径两米的脐带正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养分。还有十五天左右他就该降生了,这是现有技术条件下能维系他的胚胎状态的最后时限,同时根据测算,宇宙平衡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候。

有时想起来都觉得可怕,十几天后的某一微秒将裁定耗尽天才心血的十年时光,我甚至不敢去猜度天石和楚琴心中对于这一点的感受。天石曾说他们的工作是一场造神运动,当时我并没有把这句话认识得很清楚,但当我有一次试图想象一百二十亿年这个时间概念时,却感到了深深的茫然,并第一次真切地认识到仅仅是这个时间,便已构成了神话。一切造化均源于时间,高山大洋的距离就在千万年之间。我无法知道盘古的大脑比我们复杂了多少倍,也无法知道他的眼中是否已经看见了向我们紧闭着的另一层世界。

我又想起那句话了:长着金属翅膀的人在现实中飞翔,长着羽毛翅膀的人在神话里飞翔。

(六)

“你带回的资料很有用,极大地丰富了我们对宇宙天平的认识。”父亲满意地看着我,“等时机成熟,我会向科学界宣布天石和楚琴的成果,十年来他们失去的太多了。”

“可是,如果他们阻止宇宙的自然演变,宇宙天平就不存在了。”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些事情很难说谁对谁错。不过我的确希望把握这次促使人类飞跃的机会,一百八十亿年一次的机遇,居然我们有幸相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