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YY超男

那位女士一进雅间,我顿觉眼前一亮,看起来她比照片上更为出色。伊尹女士,35岁,据朋友介绍是一位有名的妇科大夫。她身材匀称,略显单薄,大衣下面是一身线条简洁的西服裙。肤色微黑,略施粉黛,目光沉静如水。她不是那种外露式的、过于张扬的美貌,但只要仔细看她一眼,你就会把目光深深陷落进去。

她落落大方地向我点头致意,在我的服侍下就座。我立在她身后时,甚至担心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被她听见。我想,完了,这回我被丘比特的神箭射中,跑不掉啦。

一个月前,远在巴西办实业的父亲来了一封传真,措词极为严厉:如海吾儿:你已经38岁,切莫再荒唐下去。即使你没有决心去干一番事业,至少也要找个好女人,生儿育女,完成你对人生的义务。传真后是母亲的长途电话,数落和着泪水:海儿,你要理解父亲的严厉,他是为了你好……

母亲没有想到,实际上,父亲的话正合我意。我在游手好闲、白相朋友、脂粉裙钗中虚度了20年,已经过腻这种生活。那就像是一场延续20年的盛宴,觥筹交错,流光溢彩,醉生梦死……等醒过来回头看看,只有满桌的残肴和地上的呕吐物。

我愿意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也许这个女人是上帝派来帮助我的。

皇宫饭店里弥漫着轻柔辽远的宫廷音乐,四位美貌女侍一字儿排在身后。她们的个子一律为1米78,穿着开衩极高的枣紫色的旗袍,举手投足间带着名模的风度。伊尹看看这四名女侍,略略皱起眉头。我立即敏锐地觉察到,她并不喜欢这种富贵情调。

“对不起,”我尴尬地说,“我把约会地点放到这儿,是想表示对你的尊重。如果你不喜欢奢华,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

伊尹温婉地笑着,摇摇头:“不必了,谢谢你的细心周到。不过,让她们出去吧。”

我用目光向女侍示意,她们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仅留下一人,把菜谱递到我手里。我笑着转给伊尹,她没有客气,低下头飞快地点了几个菜—全是路边的鸡毛小店里都有的家常菜。女侍没有收回菜谱,不动声色地望着我。我略微犹豫后爽快地说:

“就按伊女士的意见吧。”

这顿饭吃了有一个小时。一般来说,陌生男女的第一次见面容易冷场,但我们谈得相当融洽。我们很随意地交谈着,询问了共同的朋友,问候了对方的父母—当然都回避了对方的婚姻。在交谈中,感情的洪涛一次次拍击着我的胸膛。这些年来我的身边并不缺乏女人,但只有眼前这位才能使我产生如许的触电感。也许,这就是我等了半生的“那一位”?

但我的心慢慢变冷了。很显然,我是在单相思。伊女士的谈话很随意,很亲切,但明眼人能看出,她是礼貌性的,她的感情显然没有与我共鸣。她甚至有点心不在焉—尽管她很有礼貌地掩饰了这一点。这会儿,她微微侧过脸,以一种不被人察觉的动作看看手表。我知道,她就要告辞了,从此不会再进入我的生活。

我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情急之中,我冲动地说:“请稍候,伊女士!”我咽口唾沫,困难地说,“伊女士,请先不要说再见。也许我下面的话太莽撞了,但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这正是我等了半生的女人……我不敢求你做出什么允诺,只希望咱们还能再见几次面,好么?”说到这儿,我才多少恢复了一点儿自信,用玩笑口吻说,“我虽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但身上还是有很多优点的。你总得给我机会让我表现表现吧。”

这番表白看来感动了伊尹,她轻轻拍拍我放在桌上的手背:“不要自卑噢,”她也用玩笑的口吻说,“至少我对你的印象很好。”她迟疑片刻,说,“你既然这样坦率,我也实话实说吧,因为我不想给你留下虚假的希望……我有个交往15年的男朋友,甚至可以说是我的丈夫。坦白说,这次相亲就是他逼我来的,但我心里已放不下别的男人了。陈先生,非常抱歉,我本不该来的。”

恰如一盆冰水浇到头上,我死死地盯着她,看她是否是在说谎。不,她不像是在说谎。在说到“交往15年的男友”时,她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忧伤,忧伤得让人心碎。毫无疑问,她说的是实情。虽然再纠缠下去就不太绅士了,我仍忍不住追问:“那么,你能否告诉我,你的男友为什么逼你来?”

伊尹叹息一声,没有回话,眸子中深藏的忧伤再次浮出。我心疼地看着她,忽然感到一阵冲动,一阵兄长般的冲动,便豪爽地说:“好了,你这么一说,我就死了那条心了,我再也不会提这档事儿了。可是小伊,百年修得同船渡,咱们今天能在这儿见面也是一种缘分。当不了男朋友,就让我当大哥吧。告诉我,那个负心男人是谁,我一定揪着他的鼻子来向你认罪。说吧,我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对朋友热心,天生的滥好人,我答应的事没有办不到的。”

伊尹被逗笑了。她显然对我的自告奋勇不以为然,但很小心地不去刺伤我。“没用的,谢谢你的热心肠,不过没用的。”她轻声说。沉默一会儿,似乎在一时冲动下说出下面的名字:“我的男友是宇文平。”

宇文平?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我努力回想着,也许他在我的朋友圈子中偶然出现过—忽然我像被踩了鸡眼似的惊叫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被我赶到门外的服务小姐很快探头看看,又礼貌地缩回去。

“是他!是他?”我震惊地连声追问。伊尹微微一笑,表示认可。她的笑容里既有忧伤也有自豪。

宇文平。当代名声最响亮的科学家,艾滋病疫苗的研制者。他的名字我当然耳熟,没人会不耳熟。恰恰因为这个名字太响亮了,我才没料到他会这么随随便便地闯入我的生活圈子里。

上个世纪的1981年,美国亚特兰大疾病控制中心宣布,在加州洛杉矶市,发现5名年轻的同性恋者都得了一种“绝对异常”的病,消瘦,腹泻,身上长满卡波剂氏肉瘤,病人很快全部死亡。

从此,艾滋病(获得性免疫缺损症,简称AIDS)在人类社会登台亮相。说来具有讽刺意味,艾滋病毒是自然界中结构最简单的生物之一。它甚至没有DNA而只有RNA(核糖核酸),它侵入细胞后的逆转录过程既缓慢又不精确,常常拷贝出有缺陷的后代。但恰恰是因为这种缺陷,因为遗传的易变性,使艾滋病毒成了最难治服的超级杀手。科学家殚精竭虑,一种种很有希望的新药问世,又一个个在它面前败下阵来。从葛兰寿·宝威公司生产的AZT,百时美施贵宝生产的VIDEX,牛津大学、内罗毕大学、开普敦大学等机构研制的50多种艾滋病疫苗,都撼不动这个凶魔的营寨。只有美国何大一位教授的鸡尾酒疗法多少强一些,但也很难令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