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月 6 日

德国,基尔

把虫检报告交给蒂娜·伦德两个星期后,西古尔·约翰逊坐在出租车里,前往欧洲最有名的海洋地质学研究中心,吉奥马研究中心。只要是跟海底的构造、起源及历史有关的事情,他一定会前来位于基尔的研究中心请教科学家。电影导演詹姆斯·卡梅隆这类人物经常出入基尔,来确认《泰坦尼克号》及《深渊》等片的内容。

一般大众很难理解吉奥马研究中心的工作内容。在沉积物里面东戳西找、测量海水盐分,乍看之下对人类好像没有实际贡献,至少很少有人可以想象海床长什么样子。毕竟,直到 90 年代初期,科学家才发现,海底尽管远离光和热,却非空荡的岩漠,而是充满着生命。

虽然人们很早就知道,沿着深海火山热喷泉有独特的物种群居。但是 1989 年地质化学家埃尔温·聚斯从俄勒冈州立大学被聘请到吉奥马研究中心时,他说的事仍被当成天方夜谭,诸如冷泉被生命的绿洲环绕着、来自地心的神秘化学能源。还有一种大量出现的物质,当时被认为是偶发产物,并不受注意:甲烷水合物。

直到现在,地理学——如同大多数科学领域——才脱离长久以来的阴影。地理学家尝试提供大众信息,希望可以预测自然灾难、气候及环境发展,进而对之产生影响。甲烷似乎是明日能源问题的答案,引起媒体一阵报道热潮。一开始持保留态度的学者,后来也渐渐成为抢手明星,充分利用这股被唤醒的兴趣。

载约翰逊到基尔峡湾的出租车司机,俨然完全不知情。二十分钟前,他就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抱怨怎么把价值一百多万的研究中心,交给每隔几个月就搭着游轮出海的疯子,他们这行连吃饱饭都有问题。

能说一口流利德语的约翰逊没有什么兴趣谈这个话题。但是司机不断轰炸他,说话时还不停比出各种手势,车子好几次偏离车道。

“没有人知道那里的人到底在做什么,”司机语气满是责备,“你是报社来的吗?”

约翰逊没有答话,他又忍不住开口问。

“不是,我是生物学家。”

司机换了个话题,提起最近沸沸扬扬的食品丑闻。显然他把约翰逊当成该负责的人之一。总之,他怒骂基因改造的蔬菜、太过昂贵的有机食物,然后挑衅地看着他的乘客。

“你是生物学家。你知道,我们还能吃些什么吗?我是说,没有后顾之忧地吃!就我所知是没有。市面上卖的东西,没有一样能吃。完全不值得掏腰包。”

车子偏离到对面车道。

“你不吃东西的话,肚子会饿。”约翰逊说。

“那又怎么样?人怎么死无所谓啦,是吧?不吃东西会死,吃了又会被吃进去的东西害死。”

“你说的有道理。但和那辆输油车的引擎盖相比,我个人偏好死在鲜嫩的腓力牛排下。”

司机不动声色地抓了方向盘,速度飞快地越过三个车道,开到交流道。输油车从旁疾驶过去。约翰逊的右手边可以看到海。他们现在沿着基尔峡湾的东岸行驶。对面有些巨大的鹰架伸入天际。

司机忽然不发一语,显然误解了约翰逊刚才说的话。他们横越城外布满尖顶房屋的道路,来到一栋用红砖、玻璃和钢铁建造的长形建筑物。这个建筑和一旁市井小民的景观格格不入。司机急转进研究中心,然后刹车。引擎发出怪声后,突然熄火。约翰逊深呼吸了一下,付钱下车。他确定这五分钟所经历的,比国家石油公司的直升机可怕多了。

“我真的很想知道,里面那些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司机最后又说了一次。不过是对着方向盘说的。

约翰逊弯下腰,从驾驶座另一边的车窗看着他。“你真的想知道吗?”

“对啊。”

“他们试图抢救出租车司机的生计。”

司机满脸不解看着他,“我们也没有常载到这里的客人,”语气没什么信心。

“但是为了载客人来这里,你得开车。如果没有汽油,你不是得把车拿去报废,就是必须另想办法,而办法就在海底下。甲烷或燃料。他们开发、利用这个资源。”

司机皱了一下眉头,接着说:“你晓得问题出在哪里吗?从没有人跟我解释过。”

“报纸上都有登啊。”

“那是登在你看的报纸上,不是登在我看的报纸上,先生。从没有人认真解释这些给我听。”

约翰逊本想回答,后来只点点头,关上车门。出租车司机掉转车头,疾驶而去。

“约翰逊博士。”

一个黝黑的年轻人走出圆形的玻璃建筑,迎面而来。约翰逊和他握手问好。“格哈德·波尔曼吗?”

“不是。我是海科·萨林,生物学家。波尔曼博士正在演讲,会晚十五分钟到。我可以带你过去,或者我们可以看看餐厅有没有咖啡好喝。”

“客随主便。”

“应该主随客意才是。对了,你的虫很有趣。”

“你也研究过了?”

“这里的每个人都研究过了。你一起来吧,待会儿再喝咖啡。格哈德马上就好了,我们先在一旁当个旁听者。”

他们走进一个设计精美的大厅。萨林带着他走上阶梯,经过一座悬空的铁桥。就一个研究中心而言,约翰逊觉得这里得个设计奖也不为过。

“通常在较大的讲堂举行演讲,”萨林解释道,“但是今天有中学生来访。”

“值得嘉奖。”

萨林咧嘴笑。“对十五岁的学生来说,大讲堂和学校教室没什么两样。所以我们今天带他们逛逛整个研究中心,他们可以到处看、随便摸。最后一站安排在集货站,我们存放样本的地方。格哈德正在那里说晚安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

“甲烷水合物。”

萨林拉开一扇门,另外一边接着桥。他们走上桥。集货站约有一个中型停机坪大。从这里延伸到码头,空间全部开放,约翰逊瞥见一艘很大的船。箱子和器材沿着墙边摆放。

“样本暂时放这里,”萨林解释说,“大都是沉积物和海水样本—归档的地球史。我们还满以此为傲。”

他举了一下手。下面有个高大的男人回礼后,继续忙着应付一群好奇围着他的小大人。约翰逊扶着桥墩,听着传上来的声音。

“……这是我们经历过最刺激的时刻,”格哈德·波尔曼博士正在说,“机器手臂在将近 800 米的深海,挖了几百磅夹杂白色块状物的沉积物,把碎屑倒在甲板。也就是待会儿上面会看到的东西。”

“事情发生在太平洋,”萨林解释说,“1996 年,太阳号。大概离俄勒冈州 100 公里。”

“我们动作得快点,甲烷水合物是一种很不稳定的物质。”波尔曼继续说,“我猜你们所知应该不多,我会努力解释,让你们不要因为太无聊而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