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月 15 日

格陵兰海,独立号

Yrr 的回答让克罗夫有理由向深海发出第二道更复杂的讯息。它包含了有关人种、人类进化和文化的信息。范德比特对此不是很高兴,但克罗夫终于让他了解到,他们反正不可能做错什么。而 Yrr 快要打赢了。“我们依然只有一个机会。”她说道,“我们必须向它们说明,我们值得继续存在下去。所以必须尽可能多向它们自我介绍才行,也许有什么它们至今没有考虑过的东西。让它们思考。”

“价值的一个交集。”黎说道。

“不管交集多么小。”

奥利维拉、约翰逊和鲁宾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想让箱里的胶状生命自行分裂,完全扩散。他们不停地和韦弗与安纳瓦克讨论。韦弗替虚拟 Yrr 体内安装了一个人造 DNA 和一条费洛蒙信息。他们这样做,理论上证明了单细胞生物的结合需要一种气味,但是,说到实验证明,胶状物却拒绝任何合作。这种生物—更准确地说,是生物的总体变成一块大饼,沉到了箱底。

这期间,戴拉维和灰狼在分析海豚中队拍摄的图片,除了独立号的船体、零星的鱼和相互拍照的,看不到其他什么东西。他们轮流待在作战情报中心的屏幕前或底层甲板上,罗斯科维奇和布朗宁仍在底层甲板上忙着修理深飞。

黎知道,如果不隔一段时间就强迫他们停下工作,想点其他事情的话,就连最出色的人也有累坏或累垮的危险。她请人报告天气,数据显示到第二天早晨为止,都将风平浪静。现在,跟今早相比,海浪已经减弱了。

她跟安纳瓦克聊了几分钟,发现他对这北方的菜懂得不多,于是将责任下放给皮克。这下他在他的军事生涯中头一回不得不关心起伙食来。

皮克打了一系列电话。两架直升机飞往格陵兰海岸。傍晚时黎宣布,主厨请大家于晚上九点赴宴。直升机返回来,带来安排一次格陵兰晚宴的各种材料。在舰桥前面的飞行甲板上摆好了桌子、椅子和自助餐,大家将一台乐器拖到外面,在场地周围摆了一圈取暖器抵御寒冷。

厨房里忙作一团。黎最出名的,就是会突然生出古怪念头,并坚持要在最短时间内做出来。驯鹿肉进了罐里和锅里。脆脆的独角鲸皮被切开,海豹肉炖汤,煮绒鸭蛋。独立号上的糕点师傅试着烤班诺克,一种不加酸的、可口的饼,因纽特人每年举行烘焙比赛来做地道的班诺克。鲑鱼和洄游红点鲑被制成鱼排,加上香草烧烤,烤冰冻海象肉,炒了大堆米饭。让皮克过问烹饪事务真是难为他了,他干脆让人弄来了库存里没有的东西,同时盲目相信格陵兰的顾问。只有一种风味菜让他觉得可疑:生海象肠,虽然备受赞赏,却属于他认为可以放弃的东西之列。

他在舰桥和机舱里安排了应急人员,在作战情报中心也有所安排。晚上九点整,独立号上的其他人全体准时出现在飞行甲板上:船员,科学家和士兵们。这艘巨舰的船舱里白天虽然空空如也,此刻飞行甲板上却是满满的人。将近一百六十人前来参加不带酒精的鸡尾酒会,分散在高、低桌旁,直到冷餐会开始。大家渐渐交谈起来。

这是黎举办的一场罕见的晚会——背对舰桥的钢铁高楼,四周是荒凉和辽阔的海洋。雾消散了,地平线上出现超现实主义的云山,低垂的太阳不时从云中钻出。空气凉爽明净,蔚蓝的天空笼罩着一切。

有一阵子大家好像都在回避他们之所以来到舰上的话题。谈论其他事情让人感觉愉快。大家试图表面客套交谈,内容不深,好像他们在一场艺术展览会开幕偶然撞上似的,存在某种紧张、近乎绝望的气氛。快到半夜时,在即将降临的曙光中,阻止他们谈论来此目的的脆弱保护破碎了。大家逐渐亲密起来。桌上的防风灯释放出它们巨大的力量。人们聚成一组组,围绕在启蒙的巫师们周围,获取巫师们不能给予的安慰。

“现在说真的。”午夜一点刚过,布坎南对克罗夫说,“你总不会真的相信存在着智慧的单细胞生物吧?”

“为什么不呢?”克罗夫问道。

“那好吧,但这怎么可能呢?我们谈的是智慧生命,对不对?”

“好像是的。”

“好吧……”布坎南寻找着合适的句子,“我不指望它们长得和我们相像,但至少是某种比单细胞生物更复杂的东西。人们说,黑猩猩有智慧,鲸鱼和海豚,它们也有一个复杂的身体构造和一颗大头颅。蚂蚁,我们学到了,太小,无法形成真正的智慧。单细胞生物怎么行呢?”

“你是不是将一些东西搞混了,舰长?”

“什么?”

“可行的东西和你喜欢的东西。”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她认为你的意思是,”皮克说道,“如果人类一定要交出统治权,对手至少应该是强壮、巨大的。长得高大英俊,肌肉强健啦。”

布坎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根本不相信。我不相信低级生物将统治这颗星球,不相信它们具有人类的智慧。这不可能!人们是进步的生命……”

“进步?复杂性?”克罗夫摇摇头,“你指的是什么?进化是进步吗?”

布坎南神色痛苦。

“好吧,我们看看吧。”克罗夫说道,“进化,引用达尔文的话,是为了生存而战斗,是适者生存。两者都是反抗的结果,要么和其他生命斗争,要么反抗自然灾害。因此存在竞择的进化。但可以因此认为那就自动形成更高级的复杂性吗?更高的复杂性就是一种进步吗?”

“我对进化不是很精通。”皮克说道,“我觉得,在自然史的发展中,大多数生命都愈来愈大、愈来愈复杂。无论如何人类是这样的。依我看,这明显是一种趋势的结果。”

“一种趋势?错了。我们看到的只是历史的一小部分,这部分刚好在拿复杂性做实验。但谁告诉我们,我们不会结束于进化的死胡同呢?我们自视为一种自然趋势暂时的高潮,这是我们的自我高估。你们大家都知道,进化的谱系是什么样子,是一张张有着主干和支干的枝杈丛生的图。好吧,萨洛,当你想象这么一棵树时,你会看到人类在哪里呢?在主干上还是支干上?”

“毫无疑问是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