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3/17页)

郑能谅有些招架不住,一抬头就瞥见求知大厦冷峻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直奔11楼的杰吧。这是个适合上网的好天气,他打开电脑,登陆电子邮箱,发现被垃圾邮件爆了;登陆论坛,提示系统维护中;登陆OICQ,密码输到第四位时停住了——这不是个聊天的好时机。他知道这虚拟世界的另一头有个人在等他,也知道有些人的出现不过是命运设下的迷局。他登陆游戏平台,找人下象棋,没想到此人的棋艺比谷二臻还差,棋品更是低下,没下几步就挂机让他干等。几分钟后,棋局以郑能谅主动认输宣告结束,他不想浪费时间,也愿意成人之美。他打开一个电影网站,挑了部很喜欢的老片子欣赏起来,却对漏洞百出的剧情有种前所未有的嫌弃感——许多年前第一次看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些漏洞,当时觉得好有趣好可爱。然后他又点开一部一直很讨厌的影片,却发现网络繁忙,因为它忽然在某个国内电影节上获了大奖,现在正被无数人点击。紧接着,四周一片漆黑,网吧停电了。

在一片嘘声和骂声中,郑能谅离开了网吧。雪势明显减弱,夹着细雨,他边走边想:真是个坎坷的夜晚,以这样的运气,应该会捡到个钱包什么的。于是一路低头四顾,满怀期待。在他右侧的屋檐下,一条毛发凌乱的黄狗踽踽独行,也低头四顾,满怀期待。走了一阵,有了尿意,四周没有厕所,也没有人,郑能谅走到墙角,刚要解手,却见那条黄狗也抬起了一条后腿,冲着一截树根尿了起来。他深深地看了它一眼,用力把尿憋回去,继续往前走。终于遇见一间公厕,门票两角,他翻遍口袋只找到一枚五角硬币。看门大爷铁面无私又高冷无比,找不开零钱还给了他个白眼。

郑能谅低头对不离不弃的黄狗说:“来,我请你。”

虽然刚尿过,但被他的盛情所感动,黄狗还是屁颠屁颠地朝尿池跑去。

“两位,多一毛不用找了,给您的小费。”郑能谅阔气地将五角硬币投入铁皮盒,昂然入厕,只见黄狗正把两条前腿搭在尿池边缘,伸长了舌头舔池里的水,不禁皱起了眉头:“扶不起的阿斗,出去别说认识我。”说完示范了一个标准的小解姿势,却遭到黄狗无情的鄙视。它用力嗤了两下鼻子,摇着脑袋和尾巴扬长而去。

黑色奥迪不耐烦地轰了两下油门,闷头向前冲。吱嘎!伴着一声锐响,刚要提起的速度又被压了下去。它愤怒地盯着路面上的不速之客,发出鬣狗般瘆人的嚎叫。

这位不速之客手插口袋,站在非机动车道出口处的斑马线上,看上去并不比三轮车夫强壮多少,白里透红的肤色和文质彬彬的装束也显不出比电线杆更大的攻击性,倒是他身后那条呲牙咧嘴的黄狗有可能会咬破轮胎。好狗不挡道,黑色奥迪觉得此人和此狗都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加大了喇叭的音量和频率,震得每一片飘过车身的雪花都不停哆嗦,却没能让他的脚挪动分毫。

郑能谅向来与人为善,很好说话,却没有和发动机或者喇叭说话的习惯,所以噪音越大,他的倔劲便越强。其实从见到三轮车夫被驱赶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决定要给黑色奥迪上一课。雾气朦胧的车窗后,尖嘴猴腮的驾驶员在狂按喇叭,副驾驶座上塞着一位满脸横肉的壮汉,一条胳膊耷拉在车门外,手背上露出半块刺青,车后座上还坐着一个人,瞧不清面目。

“不用怕,大庭广众的,公道自在人心。”郑能谅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朝四周张望,却发现根本没人,机动车道上的几辆车早就跟着绿灯一起走了,那位三轮车夫也已不知去向。他紧了紧口袋里的拳头,继续自我安慰:“别怂,光天化日的,有理不在人多。”

“喂,你什么意思?我好心请你尿尿你倒给我脸色看?我尿的姿势有问题吗?有本事你站直咯给我尿个看看,不会尿尿就谦虚点!你以为你撅着屁股抬腿尿很帅是不是……”郑能谅亦步亦趋追上去,跟它理论起来。

孰料黄狗定力不凡,深谙政客们的应对批评之道,对他的指责充耳不闻,一溜小跑,穿过绿化带和非机动车道,蹿上斑马线,被红灯和车流挡住了去路。郑能谅紧跟上去,眼前忽然飞过一辆摩托车,溅了一身雪水和污泥。他正要发作,抬眼一看摩托车破旧的躯壳和驾驶员花白的头发,怒气瞬间融化成轻轻一声叹息。

“嘟嘟!嘟嘟嘟!”一长串刺耳的喇叭声破空而来,将这微不足道的叹息震得稀碎。郑能谅循声望去,只见非机动车道上逆向驶来一辆黑色奥迪,闪着一对怒目似的大灯,正冲一辆人力平板三轮车不住地狂吼。三轮车箱里装满了货,披着厚厚的帆布。身材瘦小的车夫脸上写满慌张与焦虑,奈何体力对抗不了沉重的货物和泥泞的道路,匆忙间脚下一滑踩个空,膝盖重重磕在脚蹬子上,痛得直咧嘴。喇叭催得更紧了,车夫忙回头抬手致歉,使劲揉了几下膝盖,连踩几下脚蹬子,总算把三轮车开出了非机动车道,慌乱中车箱又与一棵行道树发生刮擦,险些翻掉。

“你丫吃错药了吧!”黑色奥迪的驾驶员终于摇下车窗,代替喇叭吼起来,气势和音色一点都不比喇叭逊色。

郑能谅有礼有节:“谢谢关心,我没吃错药,是你开错道了,这条是非机动车道,我站的地方也是人行道。”

驾驶员一愣:“人行道?那你倒是行啊!你走你的路,我开我的车,碍你什么事了?!”

“没错,是没碍我什么事,”郑能谅不慌不忙地反问道,“刚才那三轮车也没碍你什么事吧?人家在正确车道行驶,你抢道,又逆行,还那么轰,害他差点翻车,合适吗?”

“哟,怎么着?交警?证件呢?瞅你这肉了吧唧的就一学生吧,大爷我怎么开车轮得到你管?人三轮车屁也没放,你丫上蹿下跳个什么劲?赶紧给大爷起开!”

郑能谅寸步不让:“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也是为你好。下这么大雪,你这样乱开车很危险。”

驾驶员正要继续破口大骂,却被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拍了拍肩膀。他侧过头去,跟后座的同伴嘀咕起来,不时朝郑能谅投来异样的目光。忽然,副驾驶一侧的车门被哐的一声撞开,刺青汉子提着一根棒球棍冲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郑能谅面前,劈头就砸。驾驶员和后座那人连忙跳下车去劝阻。郑能谅也迅速抬起双臂护住头部,惊叫道:“你要干嘛?!”

一切为时已晚,刺青汉子瞬间挥出三棍,其中两下打在郑能谅的右肘和左上臂,最后一击正中额头。剧痛与黑暗同时袭来,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郑能谅的视线飘落在一张久违的脸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