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君入瓮7

说话间, 巴德雄又吹响手中虫笛,众人皆大为警惕。

谁知一串悠扬之声响彻山谷,左不过引得张自贤在谷里蹦跳打滚, 形容怪诞,似舞非舞, 状似耍猴, 极为滑稽。

笛声一停, 满谷静穆肃杀,独巴德雄一人乐不可支,笑道, “好玩, 好玩。这样的人,再多来几个,便可一起在这谷底跳支折腰舞。”

他笑了一阵, 晃晃脑袋,一阵艰难思索, 忽然豁然开朗, “既如此,便从龙虎山, 当年丢我下山那几个道士里挑吧。”

张自贤从泥地里翻身立起,片刻神思混乱。

他已成巴德雄手中提线木偶, 笛声一响,他即刻失去神智, 下一刻醒来,又不知是什么模样, 手头又染几分鲜血。

往前, 欲杀巴德雄, 又未免鞭长莫及。

自知错已铸成,再无退路,忽地迸出一声暴吼。

猛地回首四望,一眼盯住了龙虎山神都剑的张重云师兄。

谷中众人见之色变,愤怒、不齿、鄙夷,惊惧……神色各异,此情此景,叫人实难置信。

唯有张重云,知道他已近癫狂,不剩多少神智,较之众人分外冷静,退后一步,拔剑防备。

巴德雄赞道,“张重云好,张重云甚好!当初见我是苗人,不由分说便叫人将我乱拳打出龙虎山;而你这好师弟,无论做多少丑事,都有他出面做主替你兜着……如此有情有义好兄长,你若不杀,下一个我便要杀了他。”

仇静见不得二人刀剑相向,急急脱口劝道:“休听他满口胡言,叫亲者痛仇者快。”

张自贤闻声看来,一双猩红眼睛盯紧了仇静。

仇静心口一紧,噤声一步后退。

巴德雄又笑起来,说,“仇静,仇静则更好!”

忽又陷入艰难思量,喃喃道,“这位好师妹,也不知你穷极一生救人之功德,能否敌半分包庇他伤人杀人之过?”

稍作一想,他又摇摇头,“哎,索性一并杀了吧,省得我心里拿不定主意,分神间,便坏了事。”

话音一落,巴德雄持虫笛吹出一段小调。

仇静一低头,一把天师剑架到了脖子上。笛声停了,剑却没离开。

巴德雄摊摊手,话音及时响起,“你自己杀,还是我帮你杀,全在你一念之间,我不左右你。”

仇静骂道:“巴德雄,你这猪狗不如的牲畜!”

巴德雄嘿嘿笑道,“谁要杀你,你骂他去!”

仇静抬头,看见张自贤眼中虽仍旧血丝密布,狂乱之态却已然褪去,心智早已回归他本身。

师兄妹相视片刻,张自贤渐渐眼神闪躲,持剑的手发颤,却没半点要摘下来的意思。

仇静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含泪望着师兄,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张自贤垂下头,不敢看她,“师妹,对不住了……否则你我都活不了。”

仇静咬牙问,“你是想杀了我们诸位再替他报仇?还是根本就想要神仙骨?”

“我们已经活不了了……”张自贤哀求道,“师妹,事已至此,你就……你就成全我罢!师兄求你了,师兄求你了!”

仇静细想从前种种,这一幕竟不是第一回 发生。

师妹,求你了,我不过一时色迷了心窍,谁曾想竟弄出人命……何况苗女微贱,何至于就要我以死相抵?

师妹,只有你能帮师兄,我们师兄妹同甘共苦,不是一条心吗?

师妹啊,你就再帮师兄遮掩一回,事情若抖落出去,谁面上有光?谁有感激你大公无私?

师妹,师妹,求你了,师妹……

……

她处处成全,临到头竟要她以命成全。

仇静终于绝望。

声也发虚,步也飘忽,轻轻吐出一句,“师兄,自此你丢下的烂摊子,可就再没人替你收拾了。”

说罢她认命闭眼。

锵地一声巨响,坤道颈上一轻,本以为就此一命西归。

一脉惊呼声中,连她身体也跟着一轻,女子婉静之声在她耳边响起,问她,“仇山长,没事吧?”

仇静张眼,入目是温和典雅的面容,不由泪盈于睫,“江少庄主!”

谷中有更多人不由自主叫出她更为响亮诨名——“惊鸿仙子!”

下凡济人于危难之间,此刻便更像仙子了。

她腰肢轻软,身姿优美,仿佛仙人乘风而来,从剑下救出仇静复又乘风纵远,眼见就要消失在山头。

亦有人心生疑窦,问,“如何她来去自如,偏不受猫鬼蛊所镇?”

长生收入袖间,叶玉棠抖抖手,将聚于指尖三穴、欲一巴掌呼死张自贤的十成锐劲也给晃散了。

盯紧了云雾下那道翩然白影,只觉得足上所乘那一对弯刀极为眼熟。

她同身后人道:裴沁的双刀?

长孙茂道:看来是碰上了。

她心里一沉。这会子又跑回来做什么。

一垂头看见了自己腕上细丝,心想,这小子也无微不至操着心呢,与自己有什么两样?也是人之常情。

索性放宽了心,仅留神看着。

不远处的父子手头倒是消停了,面上却没消停。两人神色各异,脸一个比一个黑。见江凝乘刀进来解了众人燃眉之急,江余邙不过抬眼一瞥,既无赞赏,也无欣慰,看不出是个什么想法。

岛上纷争不断,江凝始终游离在漩涡之外,至危机之时才突然现身,来得也太是时候了。

叶玉棠忽然有一种感觉:以他敏锐,是不是开始怀疑自己女儿了?

正想着,头顶山头又响起贼老头阴阳怪气一声太息,“哎呀,出岔子了!”

随后他收回视线,望向谷底,“不如干脆杀了这谷里最强,青云直上!立地成佛——”

说罢,三四声笛声,纵着张自贤提剑往山谷俯冲而去。

笛音如同入阵曲,叶玉棠听得头皮阵阵发紧,觉得这剑是必要出鞘了。

谁曾想,远山处廊亭,江凝就地放下仇静,乘刀去而复返。

大抵心里一急,于中途脱口便是一句:“你这老贼,说好……”

一个好字调没转下,江凝觉出不妥,立时收声闭口,向七星盘处急急掠来。

可惜晚了。

叶玉棠瞧着剑老虎面色,心道糟糕。

果不其然,剑老虎沉着脸,问,“你与他说好什么?”

江凝紧追张自贤,听见父亲叱问,不由解释,“待父亲脱险,女儿再慢慢说与您听不迟。”

剑老虎冷笑,“不敢。此贼叫老夫十载寝食难安,女侠却与他颇有私交,实在令老夫背脊生寒。横竖一死,不如就死在这,倒能死个明白。”

江凝欲哭无泪,“爹爹,女儿伤害谁也不会伤害爹爹。”

江氏父女不合,叫巴德雄顿时眉开眼笑。

他在江凝话后头,火上浇油般讲了句,“是啊,惊鸿仙子,可是反复叮咛老夫,说今日宴请诸位,她可睁只眼闭只眼,却断不可伤了江宗主分毫……仙子怎会害您呢?江宗主大可放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