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思量

说到此处, 赵槃和宋机不禁对望一眼。

他们两人虽是少时同窗,如今身份境遇却大不相同,有时候也很难理解对方的想法。

譬如阿弗……宋机就永远不明白, 赵槃为什么偏对那女子倾注那么大的执念?

那女子明明私逃了许多次, 照理说早就该给点教训了。

吕小侯爷有个侍妾才跑了一次, 就给逮住打折了双腿卖去了教坊司。即使有路引和身契,一旦私自出逃, 被官府发现也会被判为逃奴罪,受沉湖之刑。

可这些律令到了赵槃那里, 简直就是废纸一张。

她跑了那么多次,他也就是把她抓回来, 不疼不痒地训斥几句,从没什么见真格儿的。

就算她给了他一剑,他亦没舍得多说一句,还巴巴给人寻了那么个山青水秀的宝地,把她当星星月亮似地捧着。

宋机对待感情信奉愿者上钩,若是对方不愿意, 他多半不会强求。

似赵槃这样, 他总觉得太累了,要不得。

宋机自生下来便事事都顺心, 更有个“京城四大公子”的名号,乍然遇上沈婵这般强势的夫人,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而且他也不喜欢迁就别人,不合适就分开。

赵槃和宋机这两人, 少时一起读书, 年龄大些便一起建功立业, 如今好巧不巧, 又一起落入了情字的泥沼中。

而且两人都能看清对方的处境,却唯独拨不开自己的迷雾。

宋机苦着脸想了一会儿,“殿下,有酒吗?”

赵槃叫人温了一盏酒。

两个苦闷的女人碰到一起,互相倾诉两句,再吃一吃喝一喝,很快苦闷便会烟消云散。

然男人的苦闷碰到一起,却是会闷上加闷,便只得寄托于酒。

赵槃到底还是清醒的,克制着陪宋机小酌了几杯,便叫人不再添酒了。

宋机没喝几杯就已烂醉如泥,陈溟把他扶到了厢房里小睡。

赵槃无奈地吁了口气。

往深里想,虽然宋机自己不承认,但宋机终究还是比他幸福些。

有人吃醋,便是有人在乎。而他呢,在乎的人永不会为他而吃醋。

真正的孤家寡人。

其实宋机的话他也不是没想过……愿者上钩,你情我愿,不合适就分开。

这样相处的确令人舒服,可阿弗却不符合。

这些日子,阿弗有愧,有怜惜,可她却仍然没有爱,他从她眼中能看到。

宋机说得没错,这样真的好累……赵槃也觉得自己似乎太执念了些。

可要放她走吗?

他舍不得。无论如何也舍不得。

况且如今阿弗还有孕了,他们马上就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幸福已经是唾手可得的了。他如何能说服得了自己放手?

就让阿弗在他身边吧,对他淡薄也好。

秋雨刚过。

赵槃踏出房门,斑驳树影间挂着一轮银白的月晕,灿灿地刺人眼。

明明没喝多少,夜风一吹,他头上也稍许有些微醺之意。

……他酒量又比之前浅了些。

赵槃躺在床榻上,头晕晕的,却也睡不着。

被褥间萦绕着一股又嫩又清的味道,划过鼻尖,很浅很浅,莫名撩拨着他的心弦。

是阿弗的味道。几日前,她还住在这间屋子里。

赵槃下意识就想伸伸手,摸摸她的虚影,却空落落地摸了个空。

他阖着的双眼缓缓睁开,蹙了蹙眉。

……阿弗若是还在东宫就好了。

赵槃苦笑一声。才半日不到没见,他竟就到了这般思之如狂的地步。

静默半晌,赵槃更加坚定了之前念头。

不能让她走,不能。

若真如此,往后余生可能他都要这样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上,像个疯子一样,嗅着她的气味,艰难入睡……那是长达几十年的折磨。

他还是要好好钻研下阿弗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他想着,如果阿弗有朝一日能喜欢上自己……会是副什么样子?

那样的日子大概会很明媚。

他……尽量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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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寅时,宋机拖着疲惫的身躯,无比沮丧地敲响了自家的大门。

小厮刚刚轮值,打了个哈欠,见了自家主子,连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世子!”

宋机躁郁道,“少废话,赶紧开门。”

有家不能回,被迫到别处借宿,整个京城除了他估计也没谁了吧?

宋机暗暗想着,这事绝对绝对不能传出去,不然他定然会落个畏妻的名头,被吕小侯爷等人耻笑。

都怪他那个爹。管家大权居然也能交给外姓儿媳?

沈婵正在梳着妆,正想问一句“那个没良心的昨晚有没有回来”,就见宋机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新的。

沈婵本来对昨晚的事有点愧疚,见此顿时羞恼。

连衣服都换了,若说没去厮混,谁能信?

宋机也正在气头上,哪里顾得上解释,不由分说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放下狠话,以后一个月都不回家了。

两人一来二去便再次口角起来。

唇枪舌剑,谁都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谁也不肯让谁,最终还是以宋机愤然而去告终。

沈婵擦干了眼泪,坐在妆镜台,却不想认输。

宋机倒是说走就走,可她是个妇道人家,又有着身孕,只能困在这小院子里,哪也不能去。

可恶,可恶……男人都是坏的,都是些臭男人!

沈婵默然坐了半晌,不怕,要是宋机这家伙实在过分,大不了日子就不过了,她跟他和离!

然后她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享受广阔天地去!

不对,还有阿弗……她还得把阿弗给捞出来。

撇开男人,她们姊妹俩自己逍遥去!

天大地大,总比在这儿受窝囊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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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

赵槃负手在仪景殿的朱漆柱前等着,不多时,刘公公推开殿门,毕恭毕敬地言道,“太子殿下请进。陛下已等候您多时。”

赵槃眸色稍敛,抬步进了仪景殿。

仪景殿乃是圣上寝宫,赵槃此番乃是受诏而来才可到这里。

本该前些日子就来的,可赵槃的剑伤一直都没有好,觐见的事情才拖到了今日。

殿门缓缓开合,赵槃绕过屏风,径直来到了寝殿内堂。

他稍稍低下头,半是跪伏在地上,“儿臣给父王请安。”

圣上病恹恹地半眯着眼睛,闻言歪了歪头,“起来。”

赵槃立定。

“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圣上气息断断续续,“但朕的身体就这样了。江山须代代有人,你是太子,有些宿命必须要承担,不能过分沉溺于儿女私情,懂么?”

赵槃沉声,“儿臣明白。”

圣上道,“听说太子妃伤了你一剑?”

赵槃一时缄默。

圣上眼光里却沾了点锐利,“为帝为王,最是不能有情。女子也好,什么也好,只要碍了路,就统统都要拔之除之,绝不留情。你可明白吗?回去便把那女子好好处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