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克定厥家

端午的青色刚撤,楚王府内外便全都换上了白绫,又因国家尚在战乱中,除了规格礼制其余丧事一切从简,废朝五日,赠太师、尚书令,追封晋王,赠谥恭惠,皇太子率诸臣赴王府吊唁。

从东宫赶来吊丧,皇太子特意换了粗疏麻布制成的齐衰,楚王府响着“娱尸”之乐,期间哭嚎声不断。

皇太子走进灵堂,毫不犹豫的屈膝下跪,一边动之以情的抽泣着一边又自责的念叨忏悔着自己的过错,陪同的大臣不忍便起身上前劝阻。

“殿下以储君之身缅怀亲兄弟,想来楚王爷泉下有知也会感念殿下。”

皇太子哭红着双眼,想要起身可却腿软的站不起,只能由大臣扶着走到牌位后,旋即看着棺椁内裹着绞衾的尸体面目全非,差点将他吓得倒退。

擦了几把眼泪后,卫楷从灵堂内走出,瞅了瞅四周,“今日入殓怎么不见楚王妃?”

王府内的几个女使朝其福身,“殿下万福,王妃她这几日新旧城两处奔波,昨个儿就累倒了。”

卫楷回过头,差点忘了不仅楚王死了就连萧幼清的父亲也都战死,妇人同时失去两座大山,丧葬未过叔叔与兄长就又奔赴沙场至今生死未卜,想来人世间的悲也莫过于此了吧。

“本宫去看看弟媳。”

女使有些为难,“殿下是千金之躯,楚王府能得殿下吊唁已是莫大的福分,又岂敢再劳殿下忧心...”

卫楷冷下脸,“你不过只是个女使,连宫人都不算,本宫是君也是兄,我卫家事,轮得到你一个女使插嘴?”

女使听着便连忙跪下,“奴家不敢,是...是王妃让奴家们这般说的。”

卫楷俯视其一眼旋即朝王府东北所在的院子走去。

“幼清见过太子殿下。”

萧幼清穿着斩榱,比之前又要瘦了不知道多少,如今双眼哭的红肿,憔悴的令人心疼,卫楷连忙上前想将其扶起。

只见萧幼清将手缩回,站起时还后退了一步。

卫楷便将楞在半空的手收回,颇为尴尬的笑了笑,旋即冷道:“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妇人不二斩者,犹曰不二天也,不知道楚王妃这斩榱是为谁穿的?”

萧幼清见来者不善,还有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冷冷道:“反正不是为皇太子殿下而穿。”

卫楷脸色大变,“你...”

就在卫楷负手准备回话时,一个小包子踉踉跄跄的跑进房间,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楞看着她们。

“娘。”

卫楷被这奶声奶气的叫唤惊在原地,又见孩子身上穿着斩榱便明白了什么。

萧幼清连忙将小包子拉扯到身后。

卫楷冷哼一声,“六哥生前时陛下就不喜欢他,至于这个孩子...”

萧幼清从心底的厌恶油然而生,“残害了手足还不够,连未成人的亲侄殿下都不能放过吗?”

卫楷摸着衣袖上的熟麻布,“陛下要保的人我又怎敢动呢?但本宫不认为陛下能够违背礼法,也不认为陛下能够在那些台谏官眼底废了我而立一个庶孙。”

萧幼清蹲下,红着双眼将孩子抱入怀中,“幼清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他。”

卫楷见她如此便瞬间软下了心,“清清...”

“殿下日后是要继承帝位的储贰,说话做事理应谨小慎微,如此场合,还请殿下自重。”

卫楷低下头突然颤笑,“我不会动你们母子,只要你安分不再有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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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为稳军心朝廷仍命沈易安为三军主帅戴罪立功,又以萧显符为兵马副元帅,宋夏再次交战。

萧显符见萧云泽这几日作战眼里带着一股杀气,便担忧道:“敌军阵脚已乱,你不要意气用事,现在哥哥只剩你一个儿子了。”

萧云泽将身侧一个敌军挑起甩至空中连砸退了好几人,杀红了眼的看着前方指挥台。

“为人子,杀父之仇焉能不报?”

西夏内部由于凉州军没藏部族不听指挥而导致局面失控,卫慕单喜调兵回旋仍旧不敌,最终没藏氏遭敌人引诱孤军深入而被擒。

“别杀他...”话音还未落,敌将便被斩于马下,人头落地。

萧显符知道没藏氏是西夏的大族若能生擒或许可以当做筹码。

但这一斩也将夏军的军心斩乱,进攻的骑兵纷纷拉绳后撤,没藏部族退逃的士兵将卫慕单喜的军阵冲散。

至六月底宋军大胜,收复庆州,七月再度收复环州,七月中西夏派使者议和。

敌军议和的消息一出,朝堂上便掀起一番争论,紫宸殿殿陛上坐着的是皇太子,而平时立于殿陛间的枢密院都承旨今日也不在,只有太子知道都承旨此刻正陪着皇帝在内宫的后苑喂鱼。

“西夏可汗病危,卫慕单喜这才未败而撤军,朕在开战前就收到西夏细作来的消息,老可汗身体不好,诸王子争位纷纷寻求大族做依靠,此次卫慕单喜力求出战,一是因为魏国公之死,二也是想用战胜来稳固家族地位以及替可汗长子争位。”

“不过啊,他女儿却逃婚随了军,换做是朕,一个拿了国家七成兵力的人如何能不忌惮呢,所以他只能速战速决,卫慕单喜朕与他交战过,但令朕没有想到的是,朕在环州暗中部署也未能将他防住,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帅才,”皇帝将手里最后一撮鱼食洒向池中,拿起韩汜端着的帕子擦了擦手,“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庆州之战竟能输的这般惨!”

皇帝走回凉亭中,伸手搭在护栏上,“祖宗基业怎可败在我的手里,西夏内忧不断,我卫家的朝堂又何尝不是明争暗夺。”

皇帝长叹一声,“韩卿是不是觉得,朕这个父亲太过冷漠了?”

韩汜随在皇帝身后,恭敬的回道:“官家是天下人的君父,君在前,父在后,人生在世难的就是两全。”

“议和敲定,大军不日就要班师回朝,这个罪沈易安难逃,卿觉得这兵符?”

“他会交的。”韩汜合着袖子低头,“因为萧二郎也带出去了十万,陛下手中还有十万,江宁往南各地驻军也有十万。”

皇帝攥着护栏凝起双目,“指挥失利...”旋即背起双手,“不知不觉,朕也过了近一个甲子,越老越不想折腾,可你越不想折腾就越得不到安宁。”

“陛下可是想报庆州之战的仇?”

皇帝负手从亭内走出,沿着池子缓缓走动,低头笑道:“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朕想了很多年,若没有充足的准备能够使其消灭,那么长久的战争只会给臣民带来灾难。”

“开疆扩土,一直都是朕的夙愿,可真当君临天下了才发现有些近在咫尺的东西却是你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守,远比夺要难。”

韩汜跟在皇帝身后,小声道:“觉得难,是因为心中有所顾虑,有所顾虑才是圣君之举,昏者无所顾,庸者不知顾。”